第127章 一如雨下，看誰家讀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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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夏時節的雨，突兀而至。

立夏時節的事，緩緩而來。

昨天雨未歇，媽媽電話告訴我“你爺爺回來了。”

我聽的一頭霧水“回來了？回家了？好轉了？”

“沒有，”媽媽哽咽了一下，“你爺爺回老家了，老了。”

老一輩很注意這些事情，人死了從來不讓說死，只說“老了”。這次爺爺是真的老了。

塵歸塵，土歸土，一切塵埃落定。

老爺子這一輩子，該吃吃過了，該喝喝過了，走南闖北打過仗，挺值。

老爺子年輕會兒，扛著槍，參了軍。為了能吃一口飽的，爺爺在他僅僅幾歲的時候，已經對熱武器從戰爭中學會了使用。

後來，全國勝利解放了，趕走了侵略者。這些默默無聞的保衛者，也慢慢的步入和平的社會生活。而爺爺他們就從部隊各分東西，各回原籍。

爺爺那時已經是大齡剩男，但是爺爺真的，跟奶奶透過翻尋訂親記錄，才得以認識年輕時候的小姐般的奶奶。

當時爺爺表示這婚姻可有可無。二奶奶還一直都注重這些不太現實的事情，比如愛情，比如離婚。

浪漫不是誰都能玩的起來的，也不是很容易做到的。

從我小的時候就記得爺爺常說婚姻是一輩子的事，可要慎重對待。

因為，他的婚姻，他不滿意，我奶奶也不滿意。但他們，硬生生在一起生活了一輩子。打打鬧鬧的一輩子，吵吵嚷嚷的一輩子，雞飛狗跳的一輩子。他們倆的一輩子基本就是年輕的時候，爺爺那個臭脾氣誰都不服，和奶奶一言不合就打架。等兒子們長大了，和兒子們一言不合就打架。等年老了，被奶奶管制吃肉喝酒吸菸，然後，打不過奶奶了，奶奶也不打他，喊他喝水吃藥，他討厭喝水。

如今，他的一輩子走完了，奶奶忽然覺得空落落的，沒有一個被喊著喝水吃藥的老頭等著她了。

爺爺走的當晚，家裡人都給他穿好了衣服，臉上也蒙上了紗布。奶奶走到他的身邊，小聲地說“他怎麼可能死了呢？他可還沒嚥氣呢。我得揭開看看……”哥哥趕緊攔住了奶奶的手。當時奶奶都已經伸出手來，想揭去爺爺臉上蒙的那塊布。

“得喂他喝口水。”奶奶篤定地說。

哥哥勸著奶奶離開了爺爺在的屋子，帶她上了樓，讓她去休息。

他們倆的一輩子，在小一輩的看來，真是沒有愛情的牽絆。爺爺不愛奶奶，奶奶也說不上是愛爺爺。他們只是互相依偎在一起，像兩隻取暖的刺蝟。生活於他們而言就是，三觀不合，搭夥吃飯，一言不合，你吃你的，我做我的。沒有感情的婚姻，被他們完完整整的一路走了下來。奶奶沒有放棄爺爺，爺爺也只是鬧鬧，從未說要放棄奶奶。

但是，他會經常告訴我婚姻是一輩子的事情，你可要想清楚！

尤其是，當你是個女孩子的時候。

爺爺奶奶都有些重男輕女，可是，作為當了十九年的這一輩的獨苗苗的我，從沒覺得有啥偏頗。大概，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吧。

爺爺不算喜歡我，也說不上討厭我。我有空回家，跟爺爺打招呼，爺爺也會笑眯眯的跟我打招呼。爺倆大部分時候都是靜悄悄的相對而坐，無言。偶爾，我會問一些老舊的事情，這就開啟了爺爺的話匣子。他經歷過的事情太多太多了，一件就夠我聽好久好久的。但是，關於戰爭，他從不細說。

他曾參與過的戰爭，還是我翻出來家裡的舊紀念章，拿著去問爸爸，我爸告訴我的一些情況。

爺爺總覺得那些事情，沒什麼好說的。他也從不主動去提，除非，他喝了酒，心情好。

爺爺的那些履歷拿出來都夠喝酒吹牛好幾年的，但是關於我爸我姑他們，對他的評價就參差不齊了。尤其是關於我奶奶的問題。

姑姑曾說“你奶奶這一輩子太可憐了。”

當時年紀小，的確覺得奶奶可憐。

慢慢年紀大了一些的時候，見的事情多了，有時候想想，就現，很多事情，不是單一的問題。奶奶可憐，爺爺呢？他也很苦悶，兩個觀念不一生活習慣不一樣的人在一起生活，難免磕磕絆絆。但他倆，沒有一個是遷就對方的。誰都不服誰，那就拳頭來說話。這是不識字的爺爺定下的家規。識字的奶奶，本來還算是大家閨秀，在日復一日的柴米油鹽的生活中，對於家規也僅僅只有被婆婆磨、然後成為婆婆磨媳婦了。但是，媳婦們不再是她那個年代的媳婦，我爺爺也不給她撐架子。於是，奶奶也只剩了孤零零的，沒有啥架子的花架子。索性啥都不管，只管著小輩兒的。管到最後，只有一個我是被管著的。

可惜，我不喜歡這樣的管教。那時候，爺爺在我的觀念裡就是能管住奶奶的，但是常常不在家的，家裡的飯他必須先吃，女孩子不能吃盤子裡最好的那部分菜的，那一類人。小小的我不太懂重男輕女，但是我懂，他不喜歡我。他喜歡的是大伯家的哥哥，可是那個哥哥的媽媽跟大伯離婚了，哥哥跟著前大伯母走了。改了姓，不再是老宋家人。再然後就是姑姑家的大哥哥，人家不和我們一個姓，在爺爺的眼裡，那就不是我們家的人。如此下來，只剩我一個女娃，他覺得意難平。

可惜，家裡都是工人，在嚴格控制生育的那幾年，如果你敢多要寶寶，那你就不要工作了吧。工人身份大於一切的時候，保住了我作為獨生女的特權，雖然，我從未享受過所謂的獨生女的待遇。只能說，我爸和我爺爺最像。但是我爸幸運的事是娶了我媽。我媽和我奶奶基本上是兩個世界的人。奶奶是外強中乾，而我媽，看著軟綿綿的、糯糯的，但是較起真兒來有的是法子收拾人。爸爸也僅僅只是和爺爺像，而不是爺爺。所以，在關於如何對待另一半的問題上，我爸的狀態是要媳婦不要閨女。

一如雨下，立夏的秋雨紛紛，塵埃未定，爺爺已經溘然長逝。

逝者已矣，生者銘記。

看誰家讀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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