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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譯可以說不是一門學問,也不是一種藝術,只是一種服務。從前外國人來到中國觀光,不通中國語,常僱用一名略通洋涇浜英語的人權充舌人,俗稱之為“馬路翻譯”。做馬路翻譯也不容易,除了會說幾句似通非通的句法不完整的蹩腳英語之外,還要略通洋人心理,揀一些洋人感興趣的事物譯給他聽。為了賺幾個錢餬口,在馬路上奔波。這也算是一種服務。

較高階的舌人,亦即古時所謂的通譯官,“能達異方之志,象胥之官也”。南方曰象,北方曰譯。象胥即是司譯事的官吏。如今我們也還有翻譯官,政府招待外國貴賓的時候,居間總有一位翻譯官。外國人講演,有時候也有人擔任翻譯。這種口頭翻譯殊非易事,尤其是事前若未看過底稿,更難達成準確迅速的通譯的任務,必其人頭腦非常靈活,兩種語言都有把握才成。

學術著作與文藝作品的翻譯屬於另一階層,做此種翻譯,無須跑馬路,無須立即達成任務,可以從容推敲。雖然也是服務,但是很不輕鬆。有些作品在文字方面並不容易瞭解,或是文字古老,或是典故太多,或是涉及方言,或是意義晦澀,都足以使譯者繞室彷徨,搔首踟躕。譯者不一定有學問,但是要了解原著的一字一句,不能不在落筆之前多多少少做一點探討的功夫。有時候遇到版本問題,發現異文異義,需要細心校勘,當機立斷。所以譯者不是學者,而有時被情勢所迫,不得不接近於學者治學態度的邊緣。否則便不是良好的服務。凡是藝術皆貴創造,翻譯不是創造。翻譯是把別人的東西,咀嚼過後,以另一種文字再度發表出來,也可說是改頭換面的複製品。然而在複製過程之中,譯者也需善於運用相當優美的文字來表達原著的內容與精神,這就也像是創造了,雖然是依據別人的創造作為固定的創造素材。所以說翻譯不是藝術,而也饒有一些藝術的風味。

在文化演進中,翻譯是一項重要的工作。因為翻譯幫助弘揚本國的文化,擴充套件思想的範圍,同時引進外國的思潮和外國的文藝,刺激本國的作家學者。我們中國古時有一項偉大的翻譯運動,佛經的翻譯,其規模之大無與倫比。由於一些西域的高僧東來傳教,兼做翻譯,如漢明帝時之竺法蘭在洛陽白馬寺與迦葉摩騰合譯《四十二章經》,又自譯《佛本生經》第五部十三卷,是為翻譯之始。西晉竺法護譯經一百七十五部,三百五十四卷,多為大乘佛典。而後秦的鳩摩羅什,南北朝之真諦,與唐之玄奘合稱為中國佛教之三大翻譯家,以玄奘之功績最為艱苦卓絕。玄奘發願學佛,間關萬里,歸國後譯出經論七十五部,一千三百三十五卷,譯筆謹嚴,蔚為大觀。佛經翻譯不僅弘揚了佛法,對一般知識文藝階層亦發生很大影響。其所以發生這樣效果,固由於譯者之宗教熱忱,政府之獎掖輔助亦為主要因素。佛經的翻譯一向被視為神聖的事業。每譯一經,有人主譯,有人襄助。直到晚近,仍帶有濃厚莊嚴的宗教色彩。抗戰時期,我曾遊四川北碚縉雲山,山上有縉雲寺,寺中有太虛法師住持之漢藏理學院,殿堂內有鍾罄聲,僧眾跪蒲團上,紅衣黃衣喇嘛三數輩穿梭其間,燭光熒然。餘甚異之,詢諸知客僧法舫,始知眾僧正在開始翻譯工作,從藏文佛典譯為漢文。那種虔誠慎重的態度實在令人敬佩。因思唐人所撰“一切經音義”所表現對於佛經譯事之認真的態度,也是不可及的。

晚清西學東漸,翻譯乃成為波瀾壯闊的一個運動。當時翻譯名家以嚴幾道與林琴南為巨擘。嚴幾道譯《天演論》《原富》《群學肄言》《法意》《穆勒名學》等書共九種,雖然對於國家社會的進步究竟有多少具體貢獻很難論定,對當時知識分子的影響卻是不容否認的。(胡適先生就是引“適者生存”之意而命名的。)他又提出了“信、達、雅”的翻譯標準,直到如今還有不少人奉為圭臬。可惜的是,他用文言翻譯,而又力求精簡,不類翻譯,反似大作其古文,例如“大宇之內,質力相推,非質無以見力,非力無以呈質”,以這樣的句子來說明“天演”,文字非不簡潔,聲調非不鏗鏘,但是要一般讀者通曉其義恐非易事。西洋社會科學的名著,大多本非簡明易曉之作,句法細膩,子句特多,譯為中文,很費心思,如果再要加上古文格調,難上加難。嚴氏從事翻譯,選材甚精,大部分皆西洋之近代名著,譯事進行亦極嚴肅,但是嚴氏譯作如今恐怕只好束之高閣,供少數學者偶爾作為研究參考之用。林琴南的貢獻是在小說翻譯方面。所譯歐美小說達一百七十餘種之多。以數量言,無有出其右者。他的最大短處是他自己不清外文,全憑舌人口述隨意筆寫,所謂“耳受手追,聲已筆止”。這樣的譯法,如何能銖兩悉稱地表達原作的面貌與精神?再則他自己不懂外國文學,所譯小說常為二三流以下之作品。殊少翻譯之價值。他的文言文,固是不錯,鼓起國人對小說之興趣,其功亦不在小。

白話文運動勃發以後,翻譯亦頗盛行。唯嫌凌亂,殊少有計劃的翻譯,亦少態度謹嚴的翻譯。許多俄、法文等歐洲小說是從英、日文轉譯的。翻譯本來對於原著多少有稀釋作用,把原文的意義和風味沖淡不少,如今再從日文、英文轉譯,其結果如何不難想象。魯迅先生所編譯之“文藝政策”等一系列的“硬譯”,更無論矣。

四十幾年來值得一提的翻譯工作的努力應該是胡適先生領導的“翻譯委員會”,隸屬於“中華文化基金董事會”。有胡先生的領導,有基金會的後盾。所以這個委員會做了一些工作,所譯作品偏重哲學與文學,例如培根的《新工具》《哈代小說全集》《莎士比亞全集》《希臘戲劇》等凡數十種。惜自抗戰軍興,其事中輟。

“國立編譯館”,顧名思義,應該兼顧編與譯,但事實上所謂編,目前僅是編教科用書,所謂譯,則自始即是於編譯科學名詞外偶有點綴。既無專人司其事,亦無專款可撥用。徒負虛名,未彰實績。抗戰期間,“編譯館”設“翻譯委員會”,然亦僅七八人常工作於其間,如蒙森之《羅馬史》、亞里士多德之《詩學》、薩克雷之《紐卡姆一家》等之英譯中,及《資治通鑑》之中譯英。《資治通鑑》之英譯為一偉大計劃,緣大規模的中國歷史(編年體)尚無英譯本,此編之譯實乃空前鉅作。由楊憲益先生及其夫人戴乃迭(英籍)主其事,夫婦合作,相得益彰,勝利時已完成約三分之一,此後不知是否賡續進行。唯知楊憲益夫婦在大陸仍在從事翻譯工作,曾有友人得其所譯之《儒林外史》見貽。“編譯館”來臺後,人手不足,經費短細,除做若干宣傳性之翻譯以外,貢獻不多。偶然獲得資助,則臨時籌劃譯事。我記得曾有一次得到聯合國文教組織一筆捐助,指明翻譯古典作品,諮詢於餘,乃代為籌劃譯書四五種,記得其中有吳奚真譯的普魯塔克的《希臘羅馬名人傳》,此書是根據英國名家諾爾茲的英譯本,此英譯本對英國十六世紀文學產生巨大影響,在英國文學史上佔重要地位,吳奚真先生譯筆老練,惜僅成兩卷,中華書局印行,未能終篇。近年來有齊邦媛女士主持的英譯《中國現代文學選》兩卷,亦一大貢獻。

翻譯,若認真做,是苦事。逐字逐句,矻矻窮年,其中無急功近利之可圖。但是苦中亦有樂。翻譯不同創作,一篇創作完成有如自己生育一個孩子,而翻譯作品雖然不是自己親生,至少也像是收養很久的一個孩子,有如親生的一般,會視如己出。翻譯又像是進入一座名園,飽覽其中的奇花異木,亭榭樓閣,循著路線周遊一遭而出,耳目一新,心情怡然。總之,一篇譯作殺青,會使譯者有成就感,得到滿足。

翻譯,可以說是舞文弄墨的勾當。不舞弄,如何選出恰當的文字來配合原著?有時候,恰當的文字得來全不費工夫,儼如天造地設,這時節恍如他鄉遇故人,有說不出的快感。例如,莎士比亞劇中有“a pissing while”一語(見《二紳士》四幕一景二十七行),我頓時想到我們北方粗俗的一句話“撒泡尿的工夫”,形容為時之短。又例如,莎士比亞的一句話:“You three-inch fool”(見《馴悍婦》四幕一景二十七行)正好譯成我們《水滸傳》裡的“三寸丁”。諸如此類的例子還有許多,但是可遇不可求的。

翻譯是為了人看的,但也是為己。昔人有言,閱書不如背誦書,背誦書不如抄書。把書抄寫一遍,費時費力,但於抄寫過程之中仔細品味書的內容,最能體會其中的意義。我們如今可以再補一句,抄書不如譯書。把書譯一遍費時費力更多,然而在一字不苟地字斟句酌之餘必能更深入瞭解作者之所用心。一個人譯一本書,想必是十分喜愛那一本書,花時間精力去譯它,是值得的。譯成一部書,獲益最多的,不是讀者,是譯者。

人人都知道翻譯重要,但很少人肯致力於翻譯事業的獎助。文學藝術都有公私的獎,不包括翻譯在內。好像翻譯不是在文藝範圍以內。學術資格的審查也不收翻譯作品,不論其翻譯具有何等分量。好像翻譯也不在學術領域之內。其實翻譯也有輕重優劣之分,和研究創作一樣未可一概而論。近年的翻譯頗有傑出之作,例如林文月教授所譯之《源氏物語》,其所表現的功力及文字上的造詣,實早已超過一般的創作與某些博士論文。潛心翻譯的人,並不介意獎勵之有無。但如有機關團體肯於獎助,翻譯事業會更蓬勃。

翻譯沒有什麼一定的方法可說,譯者憑藉他的語文修養,斟酌字句,使原著以他認為最好的方式在另一種文字中出現而已。戲法人人會變,巧妙各有不同。

什麼才是好的翻譯?有人說,翻譯作品而能讓人讀起來不像是翻譯,才是好的翻譯。這是外行的說法,至少是誇張語。翻譯就是翻譯,怎能不像翻譯?猶之乎牛肉就是牛肉,怎能嚼起來不像牛肉而像豆腐?牛肉有老有嫩,絕不會像豆腐。

義大利有一句俗話:“翻譯像是一個女人——貌美則不忠貞,忠貞則其貌不美。”這句話簡直是汙辱女性。美而不貞者固曾有之,貌美而又忠貞者則如恆河沙數。譯者為了忠於原文,行文不免受到限制,因而減少了流暢,這是毋庸諱言的事。不過所謂忠,不是生吞活剝地逐字直譯之謂,那種譯法乃是“硬譯”、“死譯”。意譯直譯均有分際,不能引為拙劣的翻譯的藉口。鳩摩羅什譯的《金剛經》,和玄奘譯的《金剛經》,一為直譯,一為意譯,二者並存,各有千秋。

譯品之優劣有時與原著之難易有關。辜鴻銘先生為一代翻譯大師,其所譯之英國文學作品以《瘋漢騎馬歌》及《古舟子詠》二詩最為膾炙人口,確實是既忠實又流利。但是我們要注意,這兩首詩都是歌謠體的敘事詩,雖然裡面也有抒情的成分。其文字則極淺顯易曉,其章節的形式與節奏則極簡單。以辜氏中英文字造詣之深,譯此簡明之作,當然遊刃有餘。設使轉而翻譯彌爾頓之《失樂園》,其得失如何恐怕很難預測了。

關於翻譯我還有幾點拙見:

一、無論是機關主持的,或私人進行的翻譯,對於原著的選擇宜加審慎。愚以為有學術性者,有永久價值者,為第一優先。有時代需要者,當然亦不可盡廢。唯嘗見一些優秀的翻譯人才做一些時髦應世的翻譯,實乃時間精力的浪費。西方所謂暢銷書,能禁得時間淘汰者為數不多。即以使世俗震驚的諾貝爾文學獎而言,得獎的作品有很多是實至名歸,但亦有浪得虛名不孚眾望者,全部予以翻譯,似不值得。

二、譯者不宜為討好讀者而力求提高文字之可讀性,甚至對於原著不惜加以割裂。好多年前,我曾受委託審查一部名家的譯稿——吉朋的《羅馬帝國衰亡史》。這是一部大書,為史學文學的傑作。翻閱了幾頁,深喜其譯筆之流暢,迨與原文對照乃大吃一驚。原文之細密描寫部分大量地被刪割了,於其刪割之處巧為搭截,天衣無縫。譯者沒有權利做這樣的事。又曾讀過另一位譯者所譯十六世紀英國戲劇數部,顯然的,他對於十六世紀英文了解不深。英文字常有一字數義,例如flag譯為“旗”。似是不誤,殊不知此字另有一義為“菖蒲”。這種疏誤猶可原諒,其大量的刪節原作,動輒一二百行則是大膽不負責任的行為,徒以其文字淺顯為一些人所讚許。

三、中西文法不同,文句之結構自異。西文多子句,形容詞的子句,副詞的子句,即吉本。所在多是,若一律照樣翻譯成中文,則累贅不堪,形成為人詬病的歐化文。我想譯為中文不妨以原文的句為單位,細心體會其意義,加以咀嚼消化,然後以中文的固有方式表達出來。直譯、意譯之益或可兼而有之。西文句通常有主詞,中文句常無主詞,此又一不同之例。被動語態,中文裡也宜比較少用。

四、翻譯人才需要培養,應由大學國文英語學系及研究所擔任重要角色。不要開翻譯課,不要開訓練班,因為翻譯人才不能速成,沒有方法可教,抑且沒有人能教。在可能範圍之內,師生都該投入這一行業。重要的是改正以往的觀念,莫再把翻譯一概摒斥在學術研究與文藝活動之外。對於翻譯的要求可以嚴格,但不宜輕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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