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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常,都是謝了戲才去後臺看角兒,哪有戲到一半去後臺的道理?

滿腹狐疑,還是跟著去了,角兒都上場了,後臺裡安靜的很,邵琰寬握了她的手,穿過狹小擁擠的後臺化裝間,她看到桌上擺著的林林總總的勒頭、貼片子、插頭面、彩匣子、五顏六色的戲服……

就只是這麼點家當,上了場就像龍點了睛,人活了戲。

邵琰寬撩開簾子,胡琴京二胡的聲音沒了間隔,直透耳膜,她嚇了一跳:“這是戲臺啊。”

是啊,是戲臺,邵琰寬微笑著,拉著她上了戲臺。

那麼多人物,各色行頭,蟒帔綬帶,上下翻飛,字正腔圓認認真真地唱唸作打,對這兩個格格不入的局外人視而不見。

她有點懵,隨著邵琰寬走到戲臺的中央,腳下穿了雙鑲了珍珠的緞面高跟鞋,敲在木質的戲臺上蹬蹬蹬的,無意間抬臉,那個全身披掛英氣勃勃的女將鏗鏘開唱:“轅門外三聲炮如同雷震,天波府走出來保國臣,頭戴金冠遮雲鬢,當年的鎧甲披上身……”

一時間,恍在戲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這世上,誰人不作戲?這偌大人間,原本就是一齣戲套一齣戲,今日的臺下情,來日的臺上戲。

邵琰寬說:“司藤,這臺上唱戲的,都是假的,曲終了,人也就散了。可是我對你,卻是真的,臺上臺下,人前人後,我的心意,到哪裡,都是明明白白。”

他單膝跪地,袖內變戲法樣翻出一塊絲白手絹,絹中包一朵鮮豔欲滴的玫瑰花。

華美紡織廠的少東,邵家的公子,演得一手惟妙惟肖的好戲。

司藤伸手掀落桌上茶盞,大笑起身。

***

邵慶懵懵懂懂的,不明白為什麼說的好好的女客突然間翻臉拂袖而去,秦放也愣了一下,跟邵慶匆匆交代了幾句之後趕緊追出去,司藤走的好快,兩手插在貂皮大衣的兜裡,腰背筆直,臉色鐵青,專往道路中央走,好幾輛車子歪斜著緊急剎車,惱怒的司機伸頭出來想罵,目光觸到她森戾眼神,話到嘴邊又打了個激靈收了回去。

秦放好不容易趕上她,知道煞風景,但不得不硬著頭皮提醒她:“司藤,遵守交通規則。”

“黃浦江。”

秦放先沒聽明白,還以為是電視裡那種接頭暗號,諸如“揚子江揚子江,我是洞庭湖”,下一秒反應過來,她要去黃浦江。

***

秦放沒看過民國時的黃浦江,不知道當時的景緻如何,他坐在沿江的觀景座椅上,看看憑欄靜立的司藤,又看看對岸的林立高樓,終於忍不住走到她身邊,還沒來得及開口,司藤問了句:“票定了嗎?”

說話間,一艘觀光遊輪鳴著長笛從江面駛過,秦放下意識回了句:“遊輪票?”

“你蠢嗎?今天是第三天,要回苗寨。回去的機票。”

安蔓的後事手續沒那麼快辦完,身份證應該還能用得上,秦放掏出手機訂票,操作的時候,忍不住看了司藤好幾次:是妖怪本身就特別擅長控制感情還是司藤這個人特別?普通女子聽到舊情人的訊息應該會方寸大亂吧?可是司藤,像一盤按部就班收放自如的棋,三天就是三天,容不得更改,不繼續深究,哪怕邵琰寬這頭的線索初見端倪。

訂完票,他看了看時間:“八點的票,機場挺遠,得提前出發。觀江景的話,你最多還能待半個小時。”

司藤沒說話,秦放猶豫了一下,問她:“邵琰寬向你求過婚嗎?”

“是啊。”

“你答應了嗎?”

“差一點。”

差一點?什麼叫差一點?

“司藤,其實這世上,是有兩個司藤吧?或者,你有一個雙胞胎姐妹,你們共用司藤這個名字,有時候是她頂著司藤的名字出現,有時候是你,所以那時候邵琰寬以為他追求的是一個人,但其實,有時候跟他在一起的是你,有時候跟他在一起的是你的姐妹,但是邵琰寬分不出來,那些道士們也沒有分的出來。嫁給邵琰寬當二太太、懷孕生了孩子被丘山道長鎮殺、死在1946年的是你的那個姐妹,至於你,早在1937年就已經死了,對不對?”

沒有回答,長久的沉默。

就在秦放對司藤的回答已經不抱希望的時候,她忽然冒出一句:“你脖子上的那個球,終於也開始學會思考了。”

脖子上的那個球?那叫頭!又名腦袋!

秦放咬牙:“你說人家點好聽的能死啊?”

司藤居然笑了,說:“你氣什麼啊,等我事情辦成,跟你一拍兩散,你捧著一百萬想找我罵你,都求告無門。”

我為什麼要捧著一百萬找你罵我,天生犯賤嗎?秦放還沒來得及反嗆,她忽然說了句:“黃浦江是匯入大海的吧,邵琰寬的屍骨在海里,一水同流,可惜啊,我現在還不能成妖,如果我妖力尚在,萬千支藤隨水而走,延生千萬里長,總能撈回他的骨架的。”

明知可能性不大,秦放還是小心翼翼問了一句:“安葬?”

“把他的骨架扯成206塊骨頭,買一口箱子,都放進去,然後拖著箱子到處旅行,遇到豬啊狗啊雞啊都喂一塊,心情好的時候朝山上丟一塊,心情不好的時候朝水裡丟一塊,都丟完了,心結開啟,也就放下了。”

她說的出神,語氣平靜,像是描繪美好前景,秦放聽的後背直冒涼氣:“你這麼恨邵琰寬嗎?丘山道長那麼對你,你都說事情已經過去了,不會殃及後人。你跟邵琰寬就算最終沒有結果,好歹也有過情分……”

司藤厲聲說了句:“情分?青城之後,和邵琰寬沒有任何情分!難道你沒有看到他和丘山的那張照片嗎?”

“丘山對我不好,因為他們道門,本來就視妖怪為下九流,生來死敵,彼此謀算,談不上好與不好。可是他邵琰寬不一樣,山盟海誓言猶在耳,知道我是妖怪就避如洪水猛獸——這我都可以一笑置之,誰叫自己是妖呢,對吧。”

“可是他後來聯同丘山一起對付我,刻意作出在上海和我重逢的假相,又假充真情實意,讓我嫁給他——一幫懦夫,對付不了我,就想誘我情動,一旦我為了懷人胎而自舍妖力,他們就能輕而易舉收拾我了。丘山這麼做,尚可解釋為敵仇,你知道他邵琰寬為了什麼嗎?嗯?”

邵琰寬能為了什麼呢?秦放想不出來。

司藤目光長久地凝視對岸的某個方向:“為了他岌岌可危的紡織廠,紈絝子弟,不事經營,祖業眼見不保,丘山給他畫了張只要事成就會以財帛寶物助他重振家業的大餅,他就如同撈到了救命稻草,後背貼了張防我害他的避妖符,衣冠楚楚去了百樂門的大舞池。”

秦放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隔的太遠,看不真切,那裡,就是原先所謂華美紡織廠的舊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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