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提示您:看後求收藏(四十九,四世同堂簡介,老舍,大文學小說網),接著再看更方便。

請關閉瀏覽器的閱讀/暢讀/小說模式並且關閉廣告遮蔽過濾功能,避免出現內容無法顯示或者段落錯亂。

“今天沒工夫!”長順對唱戲是有癮的,可是他控制住了自己;他已自居為成人了。他很簡單的說明來意。小文向裡間問:“若霞!咱們還有多少錢?”他是永遠不曉得家中有多少錢和有沒有錢的。

“還有三塊多錢。”

“都拿來。”

若霞把三塊四毛錢託在手掌上,由屋裡走出來。“小崔是真……”她問長順。

“不要問那個!”小文皺上點眉。“人都得死!誰準知道自己的腦袋什麼時候掉下去呢!”他慢慢的把錢取下來,放在長順的手中。“對不起,只有這麼一點點!”

長順受了感動。“你不是一共就有……我要是都拿走,你們……”

“那還不是常有的事!”小文笑了一下。“好在我的頭還連著脖子,沒錢就想法子弄去呀!小崔……”他的喉中噎了一下,不往下說了。

“小崔太太怎麼辦呢?”若霞很關切的問。

長順回答不出來。把錢慢慢的收在衣袋裡,他看了若霞一眼,心裡說:“小文要是被日本人殺了,你怎麼辦呢?”心中這樣嘀咕著,他開始往外走。他並無意詛咒小文夫婦,而是覺得死亡太容易了,誰敢說小文一定不挨刀呢。小文沒往外相送。

長順快走到大門,又聽到了小文的笛音。那不是笛聲,而是一種什麼最辛酸的悲啼。他加快了腳步,那笛聲要引出他的淚來。

他到了七號的門外,正遇上李四爺由裡邊出來。他問了聲:“怎麼樣,四爺爺?”

“牛宅給了十塊,這兒——”李四爺指了指七號,而後數手中的錢,“這兒大家都怪熱心的,可是手裡都不富裕,一毛,四毛……統共才湊了兩塊一毛錢。我一共弄了十二塊一,你呢?”

“比四爺爺多一點,十三塊四!”

“好!把錢給我,你找祁瑞豐去吧?”

“這還不夠?”

“要單是買一口狗碰頭,僱四個人抬抬,這點就夠了。可是這是收屍的事呀,不遞給地面上三頭兩塊的,誰準咱們挪動屍首呀?再說,小崔沒有墳地,不也得……”

長順一邊聽一邊點頭。雖然他覺得忽然的長了幾歲,可是他到底是個孩子,他的知識和經驗,比起李四爺來,還差得很遠很遠。他看出來,歲數是歲數,光“覺得”怎樣是不中用的。“好啦,四爺爺,我找祁二爺去!”他以為自己最拿手的還是跑跑路,用腦子的事只好讓給李四爺了。

教育局的客廳裡坐滿了人。長順找了個不礙事的角落坐下。看看那些出來進去的人,再看看自己鞋上的灰土,與身上的破大褂,他怪不得勁兒。這幾天來他所表現的勇敢,心路,熱誠,與他所得到的歲數,經驗,與自尊,好象一下子都離開了他,而只不折不扣的剩下個破鞋爛褂子的,平凡的,程長順。他不敢挺直了脖子,而半低著頭,用眼偷偷的瞭著那些人。那些人不是科長科員便是校長教員,哪一個都比他文雅,都有些派頭。只有他怯頭怯腦的象個鄉下佬兒。他是個十八九歲的孩子,他的感情也正好象十八九歲的孩子那樣容易受刺激,而變化萬端。他,現在,摸不清自己到底是幹什麼的了。他有聰明,有熱情,有青春,假若他能按部就班的讀些書,他也會變成個體面的,甚至或者是很有學問的人。可是,他沒好好的讀過書。假若他沒有外婆的牽累,而逃出北平,他也許成為個英勇的抗戰青年,無名或有名的英雄。可是,他沒能逃出去。一切的“可能”都在他的心力上,身體上,他可是呆呆的坐在教育局的客廳裡,象個傻瓜。他覺到羞慚,又覺得自己應當驕傲;他看不起綢緞的衣服,與文雅的態度,可又有點自慚形穢。他只盼瑞豐快快出來,而瑞豐使他等了半個多鐘頭。

屋裡的人多數走開了,瑞豐才叼著假象牙的菸嘴兒,高揚著臉走進來。他先向別人點頭打招呼,而後才輕描淡寫的,順手兒的,看見了長順。

長順心中非常的不快,可是身不由己的立了起來。“坐下吧!”瑞豐從假象牙菸嘴的旁邊放出這三個字來。長順傻子似的又坐下。

“有事嗎?”瑞豐板著面孔問。“嘔,先告訴你,不要沒事兒往這裡跑,這是衙門!”

長順想給瑞豐一個極有力的嘴巴。可是,他受人之託,不能因憤怒而忘了責任。他的臉紅起來,低聲忍氣的嗚囔:“小崔不是……”

“哪個小崔?我跟小崔有什麼關係?小孩子,怎麼亂拉關係呢?把砍了頭的死鬼,安在我身上,好看,體面?簡直是胡來嗎!真!快走吧!我不知道什麼小崔小孫,也不管他們的事!請吧,我忙得很!”說罷,他把菸嘴兒取下來,彈了兩下,揚著臉走出去。

長順氣得發抖,臉變成個紫茄子。平日,他和別的鄰居一樣,雖然有點看不起瑞豐,可是看他究竟是祁家的人,所以不好意思嚴格的批評,就彷彿十條王瓜中有一條苦的也就可以馬虎過去了。他萬沒想到瑞豐今天會這樣無情無義。是的,瑞豐是無情無義!若僅是教長順兒丟臉下不來臺,長順倒也不十分計較;人家是科長,長順自己不過是揹著留聲機,沿街賣唱的呀。長順惱的是瑞豐不該拒絕幫小崔的忙,小崔是長順的,也是瑞豐的,鄰居,而且給瑞豐拉過車,而且是被砍了頭,而且……長順越想越氣。慢慢的他從客廳走出來。走到大門外,他不肯再走,想在門外等著瑞豐。等瑞豐出來,他要當著大家的面,扭住瑞豐的脖領,辱罵他一場。他想好了幾句話:“祁科長,怨不得你作漢奸呢!你敢情只管日本人叫爸爸,而忘了親戚朋友!你是他媽的什麼玩藝兒!”說過這幾句,長順想象著,緊跟著就是幾個又脆又響的大嘴巴,把瑞豐的假象牙的菸嘴打飛。他也想象到怎樣順手兒教訓教訓那些人模狗樣的科長科員們:“別看我的衣裳破,一肚子窩窩頭,我不給日本人磕頭請安!他媽的,你們一個個的皮鞋呢帽啷噹的,孫子,你們是孫子!聽明白沒有?你們是孫子,孫泥!”

這樣想好,他的頭抬起來,眼中發出亮光。他不自慚形穢了。他才是真正有骨頭,有血性的人。那些科長科員們還不配給他撣撣破鞋上的灰土的呢!

可是,沒有多大一會兒,他的心氣又平靜了。他到底是外婆養大的,知道怎樣忍氣。他須趕緊跑回家去,好教外婆放心。慘笑了—下,他嘟嘟囔囔的往回走。他氣憤,又不得不忍氣;他自傲,又不能不嚥下去恥辱;他既是孩子,又是大人;既是英雄,又是亡國奴。

回到家中,他一直奔了小崔屋中去。孫七和四大媽都在那裡。小崔太太在炕上躺著呢。聽長順進來,她猛孤丁的坐起來,直著眼看他。她似乎認識他,又似乎拿他作一切人的代表似的:“他死得冤!死得冤!死得冤!”四大媽象對付一個小娃娃似的,把她放倒:“乖啊!先好好的睡會兒啊!乖!”她又躺下去,象死去了似的一動也不動。

長順的鼻子又不通了,用手揉了揉。

孫七的眼還紅腫著,沒話找話的問:“怎樣?瑞豐拿了多少?”

長順的怒火重新燃起。“那小子一個銅板沒拿!甭忙。放著他的,擱著我的,多喒走單了,我會給他個厲害!我要不用沙子迷瞎他的眼,才怪!”

“該打的不止他一個人喲!”孫七慨嘆著說:“我走了十幾家鋪子,才弄來五塊錢!不信,要是日本人教他們上捐,要十個他們絕不敢拿九個半!為小崔啊,他們的錢彷彿都穿在肋條骨上了!真他媽的!”

“就別罵街了吧,你們倆!”馬老太太輕輕的走進來。“人家給呢是人情,不給是本分!”

孫七和長順都不同意馬老太太的話,可是都不願意和她辯論。

李四爺夾著塊粗白布走進來。“馬老太太,給縫縫吧!人家祁天佑掌櫃的真夠朋友,看見沒有,這麼一大塊白布,還另外給了兩塊錢!人家想的開:三個兒子,一個走出去,毫無音信,一個無緣無故的下了獄;錢算什麼呢!”“真奇怪,瑞豐那小子怎麼不跟他爸爸和哥哥學一學!”孫七說,然後把瑞豐不肯幫忙的情形,替長順學說了一遍。

馬老太太抱著白布走出去,她不喜歡聽孫七與長順的亂批評人。在她想,瑞豐和祁掌櫃是一家人,祁掌櫃既給了布和錢,瑞豐雖然什麼都沒給,也就可以說得過去了;十個腳趾頭哪能一邊兒長呢。她的這種地道中國式的“辯證法”使她永遠能格外的原諒人,也能使她自己受了委屈還不動怒。她開始細心的給小崔太太剪裁孝袍子。

李四爺也沒給瑞豐下什麼斷語,而開始憂慮收屍的麻煩。小崔太太是哭主,當然得去認屍。看她的半死半活的樣子,他想起錢默吟太太來。假若小崔太太看到沒有腦袋的丈夫,而萬一也尋了短見,可怎麼辦呢?還有,小崔的人頭是在五牌樓上號令著的,怎麼往下取呢?誰知道日本人要號令三天,還是永遠掛在那裡,一直到把皮肉爛淨了呢?若是不管人頭而只把腔子收在棺材裡,又象什麼話呢?在老人的一生裡,投河覓井的,上吊抹脖子的,他都看見過,也都抬埋過。他不怕死亡的醜陋,而總設法把醜惡裝入了棺材,埋在黃土裡,好使地面上顯著乾淨好看。他沒遇見過這麼難辦的事,小崔是按照著日本人的辦法被砍頭的,誰知道日本人的辦法是怎一回事呢?他不單為了難,而且覺得失去了自信——連替人世收拾流淨了血的屍身也不大好辦了,日本人真他媽的混賬!孫七隻會發脾氣,而不會想主意。他告訴四爺:“不用問我,我的腦袋裡邊直嗡嗡的響!”

長順很願告奮勇,同四爺爺一道去收屍。可是他又真有點害怕,萬一小崔冤魂不敢找日本人去,而跟了他來呢?那還了得!他的心中積存著不少外婆給他說的鬼故事。四大媽的心中很簡單:“你這個老東西,你坐在這兒發愁,就辦得了事啦?你走啊,看看屍首,定了棺材,不就行了嗎?”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

都市小說相關閱讀More+

某太陽神的模擬創星

從言白若生

白月光登基以後

慕雲皎皎

奶爸:嬌妻是頂流,開局帶娃上門

李元芳便面

都市神級醫婿

土豆燜肉

荒野直播間[星際]

杏皮水

從昭和開始的奧特之旅

npc幸運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