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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劉繼謙恭敬乃至殷勤的迎候,劉規臉上露出少許笑意,衝他說道:“知州既是一州父母,又是皇族後裔,如此紆尊降貴,親自迎接,這可讓在下受寵若驚啊!”

聞言,劉繼謙連連搖頭,身體甚至前驅幾許,卑聲下氣地道:“不敢當!愧不敢當!劉公盡忠王事,兢兢業業,長受陛下信任,這才下官等該當效仿的楷模。

劉公能得閒暇,抽身赴會,下官實在榮幸之至,感激不已!”

面對劉規這個老閹,劉繼謙的姿態放得很低,一點也沒有端自己那所謂皇族後裔身份的架子。自家人知自家事,祖上終究是罪臣,同時,即便當年在徐王府中時,除劉承贇之外,他們兄妹也是飽受排擠與欺凌的。養子,那可是連庶子都不如的,經受過苦楚,對於如今的名位、權力方才格外在乎,並且渴望更重的權勢。

以劉繼謙的聰明,又如何能不知他過去兩年在申州之政的苛刻性,怎能不知其中的禍端以及對百姓帶去的苦痛、負擔。

只不過,就和那王欽若一般,劉繼謙也在賭博罷了,賭成了加官進爵,仕途有望,賭輸了,大不了也就掉腦袋罷了。

他從進入官場開始,就一直牢記徐王的教誨,按捺、等待,低調、謹慎,這一等就是二十多年,等到不惑之年,頭髮都白了一些了。

如果沒有泰康行宮,沒有聖駕南幸,熬也就繼續熬著吧,但是,行宮選址在雞公山,他又恰好在申州任上,這豈不是上天安排,時運所鍾?

這樣的情況下,還讓他四平八穩,無所作為,就他個人而言,是絕對無法接受的。對於一個官僚來說,這樣的機會,千載難逢,在大漢朝,上一次還是泰山封禪之時,那一次成就的,還是時任兗州的張齊賢……

值得慶幸的是,他似乎是賭贏了,從老皇帝的安排來看,他已經過關了。申州調任蘇州,就是一個在明顯不過的訊號了。

同樣的,對於這項調命,劉繼謙仍舊心存隱憂,因為來得突然,要求也太急,他更希望能夠在申州任上待到鑾駕返京。

但是,老皇帝讓他直接赴任蘇州,這就讓劉繼謙擔憂,老皇帝並不是真正放下此事。他不免擔心,自己在去蘇州的路上,來個“暴斃”而亡,這也是他臨行前邀請劉規一敘的原因之一,至少在泰康宮的事情上,他與劉規是持同一立場,有相同利益的,過去兩年配合得也算良好。

“知州相邀,老朽怎能不給面子?”對於劉繼謙的態度,劉規顯然很滿意,輕笑道:“只是,從行宮到信陽,大幾十裡地,山路加直道,我這老胳膊老腿受點顛簸也不打緊,要緊的是,需向官家告一份假……”

見這閹人還拿捏起來了,劉繼謙心中微感不適,但面上還是一副溫和恭敬的模樣,謙卑道:“實在是下官考慮不周了,但申州不比京畿,只是個小地方,能夠拿得出手的,也只有這義陽樓了,勞煩之處,還望劉公擔待!”

“劉知州客氣了!”劉規微笑道,看著劉繼謙,意味深長地道:“若傳言不假的話,申州任三年,這是知州第一次踏足這義陽樓吧……”

劉規此時笑得,活似一隻老狐狸,那眼神看得劉繼謙都有些心中發毛。忍住那絲不適感覺,劉繼謙陪著笑,讓出半個身子,手往樓內一伸:“讓劉公見笑了!此處不是敘話處,還劉公進樓,下官已備好酒宴!”

劉規頷首,理了理袍袖,當下朝裡走去,不過很快住步,注意到劉繼謙的眼神還在往延康大街方向瞄。

笑意頓時便消失了,問話聲音不高,但語氣就不那麼友善了:“怎麼,知州還有貴客?”

注意到這閹人的臉色變化,劉繼謙暗罵一句,面上似無所覺,小聲地提了句:“下官還邀請了南安侯,只是……”

“不用只是了!”聽到是南安侯,劉規的臉色好看了幾分,然後說道:“南安侯對你我的怒氣還沒消解,怕是不會來了。何況,南安侯身為行營都部署,要護衛聖駕,豈能擅離職守?”

南安侯慕容承泰,既是老皇帝堂弟,與老皇帝是連襟,關係之厚,毋庸置疑,再加上,其與雍王劉承勳交往也從來親密,眼下還是行營都部署。

這樣的出身,這樣的爵位,這樣的權勢,就是倨傲如劉規,也不得不多給一份尊重,這份尊重,比對待劉繼謙可要真實多了。

聽劉規這麼說,劉繼謙心裡知道,這仍是這閹宦在端架子。他說的這些,劉繼謙豈能不知,只不過,行宮的駐守及護衛從來是由大內軍負責的,慕容承泰這個行營都部署,在政處置行營日常庶務,在軍則主管山下及信陽所駐禁軍,對於大內軍並無直接管轄權,鑾駕那裡也不需要慕容承泰隨時候命。

心裡的活動,劉繼謙很少掛在臉上,因此對劉規所言,依舊是賠笑應和:“看來,下官只能另找機會,再向南安侯賠罪了!”

南安侯當然是有理由對劉繼謙與劉規產生惱怒情緒的,因為闖駕鳴冤以及後來揭發的泰康宮興建弊政,慕容承德也受到了牽連,被老皇帝叫去,痛罵了一頓。

慕容承泰多少有些委屈,但被罵了也沒法還嘴,因為兩件事都和他扯得上關係,闖駕就不說,他是行營都部署,而泰康宮的修建,他還當了近一年的監工,雖然並不太管具體事務。

於是,在老皇帝那裡吃了掛落,慕容承泰一腔怒氣,無處可發,只能針對其他人,二劉是首當其衝,若不是他們瞎搞胡來,怎會牽扯到他。尤其是劉規,據說,他當初做這個監工,還是替他去的。

義陽樓內,人聲鼎沸,喧囂灌耳,不過酒樓給知州安排的雅間,自然是雅靜的,隔音措施做得很到位。幾杯酒釀下肚,這氣氛立時便活躍起來了,二人關係本身就還算不錯,今夜這頓酒,則更加拉進了。

劉繼謙把劉規伺候得,實在到位,斟茶倒酒夾菜,就差喂到嘴裡,徐王都沒得到他這般侍候,當然那是他沒這個機會。而那股子親切,劉繼謙自己看了,估計都得泛噁心。

劉規呢,在過去對他逢迎討好的人,的確不少,但是那些公卿大臣不需要討好他,一般人他又瞧不大上,總體比較下來,還是劉繼謙各方面條件都不錯,能夠觸及他宦官的虛榮,態度方面也確實好,讓他感到從裡到外的舒服。

不過,近兩三年,討好劉規的人更多了,地位層次也在不斷上升。這樣的變化,嗅覺奇敏的劉規顯然發現了。

他也曾就此做個分析,最終得出一個讓他自己都很意外的結論,或許原因在於,官家不如過去英明瞭……

能夠理解的是,對於劉規這樣的宦官來說,他們想要有所發揮,想要得到那些外臣的“尊重”乃至敬畏,在一個英明而強勢的皇帝視線下,是很困難的。

皇帝太英明,官僚們固然就不好矇騙了,但他們這些奴僕,日子同樣不會輕鬆。可以說,一直以來由那些權貴們所讚揚的皇帝的英明,是在保障權貴們利益前提下的,給他們權,給他們利,皇帝則最好老實本分地垂拱而治,這就是最值得歌功頌德的英明行為了。

拋開這個前提去談英明,大抵也是自我安慰,而在很長一段時間內,老皇帝的做法都是背離這一點的,他鞭策,監視,壓制,過分的時候,他所有的臣子都幾乎難以喘過氣來。

有趣的是,也恰恰是近些年,不管京畿內外上下有多少紛擾,有人少摩拳擦掌地要搞出些事,但在朝廷上層,那些高層權貴,卻是相安無事,各享太平。

大夥都有默契,態度都是保守的,都謹慎地陪著老皇帝,不管他要折騰什麼,只要不像過去那般折騰到他們身上,動不動板子打下,都能忍,都能等,等著屬於老皇帝時代的徹底終結。

而像劉規,堂堂少府監,卻仍舊忍不住搞事,要鬧出點動靜,只因為他的層級還不夠,同時,他也是最真誠地希望老皇帝能多活一些年頭的人。

劉規本身是有一定能力與素質的,他也並不想做一個奸宦,因此,在他看來,並不需要老皇帝太昏聵,只要不那麼地英明就好,如今的狀態就正好,有點私慾,對自己也足夠寵幸。

就目前而言,劉規最大的野心,只是成為一個權宦,成為內廷繼內侍行首、皇城司之外的第三極,並且已經有這個趨勢了。

王繼恩、喦脫還在時,沒法比,但張彬、胡德,是什麼臭魚爛蝦?而有少府作為依託,再加老皇帝的信任,劉規在最近兩年的權勢是如日中升。

不過,劉規也有他的憂慮,那就是少府監不比內侍監、皇城司,這並不是宦官的傳統勢力範圍,在他之前,每一任可都是外臣,不管皇親,還是近臣,都是外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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