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左上臂外侧斜划而下,足有三寸多长,皮肉翻卷,深可见骨,边缘被粗糙的布料摩擦过,血迹斑斑。伤口还在不断地往外渗着暗红色的血珠,染红了周围的肌肤。
纪胤礼倒抽一口冷气,瞳孔骤缩。这哪里是轻描淡写的“皮肉伤”?这分明是足以废掉一条胳膊的重创!而她,竟然带着这样的伤,破窗、甩鞭、坠楼,还拖着他跑了这么远!
“你……”他猛地抬头,撞进晏芙蕖疲惫却依旧清亮的眼睛里,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和心疼猛地冲上头顶,烧得他声音都变了调,“这叫皮肉伤?!晏芙蕖!你不要命了?!”他几乎是低吼出来的,胸口剧烈起伏。
晏芙蕖被他吼得一愣,随即扯出一个苍白又带着点倔强的笑:“吼什么?又没砍在你身上。”她试图抽回手臂,但被纪胤礼紧紧按住。
纪胤礼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现在不是火的时候。他动作麻利地从自己内袍的下摆“刺啦”撕下几条相对干净的布条,又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这是他行走在外常备的金疮药。
“忍着点。”他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他小心地将药粉均匀地洒在晏芙蕖狰狞的伤口上。药粉接触伤口的瞬间,晏芙蕖的身体猛地绷紧,牙关紧咬,出一声极力压抑的闷哼,额头的冷汗瞬间又冒了出来,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纪胤礼的心像是被那声闷哼狠狠揪了一下,动作更加轻柔,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他迅用布条将伤口小心地包扎起来,尽量避开翻卷的皮肉,动作熟练而稳定。做完这一切,他才抬起头。
月光下,晏芙蕖的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嘴唇也没有一丝血色,长长的睫毛因为疼痛而微微颤动,上面还挂着细小的汗珠。她闭着眼,眉头紧锁,似乎在极力对抗着那钻心的痛楚。这副脆弱却强撑的模样,与平日里那个慵懒狡黠、偶尔还带着点刁蛮的侯府小姐判若两人。
纪胤礼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闷闷地疼。他伸出手,指尖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微颤,极其轻柔地拂去她额角滑落的一滴汗珠。
冰凉的指尖触碰到滚烫汗湿的皮肤,晏芙蕖眼睫一颤,缓缓睁开了眼睛。四目相对,距离近得能看清彼此眼中映出的月光和对方的脸。
纪胤礼的手还停留在她的额角,动作僵在那里。胡同里死寂一片,在这狭窄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金疮药的苦涩气息,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骤然升温的紧绷感。
纪胤礼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却觉得嗓子干。晏芙蕖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一丝探究,一丝疲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刚才在草丛里,他后怕的眼神,此刻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心疼和那笨拙又轻柔的动作……都让她心头微乱。
“看够了没?”最终还是晏芙蕖先打破了这诡异的沉默,声音带着伤后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她微微偏过头,躲开了纪胤礼的手指。
纪胤礼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即又被更深的担忧取代。“你到底怎么受的伤?还有,你怎么知道我在白马观?又怎么找到我位置的?”他一连串的问题抛了出来,试图驱散刚才那令人心悸的暧昧气氛。
晏芙蕖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你前脚走,我后脚就跟上了。”她声音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你查案太莽,我不放心。”她顿了顿,似乎在回忆,“进了白马观,本想暗中跟着你,结果在后殿那边撞上了几个巡逻的暗哨,其中一个刀法不错,缠斗时被他划了一刀。甩脱他们后,听到你那边三楼传来打斗和喝骂声,动静太大,就循声找过去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纪胤礼能想象到其中的凶险。她一个人,在玄冥子的地盘,被暗哨现围攻,受伤后还要在复杂的道观里寻找他的踪迹……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三楼死角?”纪胤礼追问,这是他最不解的地方。当时他被逼入死角,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晏芙蕖却像天神下凡般破窗而入。
晏芙蕖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傻子:“我听见你骂人了。”
“啊?”纪胤礼一愣。
“你骂那个使双钩的‘鳖孙’,”晏芙蕖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却又牵动了伤口,疼得吸了口气,“声音挺大,还带着京片子口音,整个三楼都听得见。顺着声音找过去,正好看见你被堵在墙角。”她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揶揄,“纪大少爷骂人的时候,中气倒是挺足。”
纪胤礼:“……”
他当时被逼急了,确实吼了一嗓子,没想到竟成了指路明灯!一时间又是窘迫又是后怕,耳根又有点烫。
“不过,”晏芙蕖话锋一转,眼神重新变得凝重起来,“我在后殿那边,也不是全无现。”她说着,用没受伤的右手探入自己怀里,摸索了一下,掏出一件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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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下,那东西反射着温润的光泽。
那是一支女子的玉簪。簪体是上好的羊脂白玉,通体温润,簪头却并非寻常的花鸟样式,而是极其罕见地雕刻着一只形态奇特、展翅欲飞的神鸟——其形似凤凰,却又生着三足,尾羽如火焰般张扬。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那洁白的玉簪簪体上,沾染着几滴早已干涸凝固、呈现出暗褐色的……血迹!
纪胤礼的目光瞬间被那玉簪牢牢吸住,尤其是簪头上那只奇异的三足神鸟,让他心头猛地一跳,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他下意识地伸出手。
晏芙蕖却将手一收,避开了他的触碰。她看着纪胤礼骤然紧缩的瞳孔,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极其复杂的神情,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
“纪胤礼,这支带血的玉簪……我认得。”
……
马蹄铁踏碎白马观山门前最后一级青石阶时,纪胤礼勒住了缰绳。骏马嘶鸣着人立而起,碗口大的蹄子重重落下,溅起几点泥星。
他翻身下马,动作利落得像把出鞘的刀,玄色披风在身后猎猎一卷,人已如离弦之箭,射向那两扇紧闭的、漆皮剥落的厚重观门。空气里弥漫着香烛燃烧后特有的、带着点暖意的焦糊味,丝丝缕缕钻进鼻腔,可这味道底下,似乎又缠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极其不舒服的甜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