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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邁克爾只是想說您很有天賦,麗塔,”薇拉用抱歉的口氣說,“我自己呢,對您第一次就很成功的試作唯有鼓勁打氣,希望您以後還有很多作品拿出來。”

“薇拉……”赫拉克勒斯插話說,聲音出奇地平靜,“我想你忘了什麼事了。”

聽到這麼一問,薇拉臉色陡然發白,喃喃說道:

“唔,是什麼事?”

赫拉克勒斯沒馬上回答。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副象牙的接子游戲骨牌,將五塊牌朝上一揚,接著併攏手指用手背去接。他成功地接住四塊,都落得穩穩的。他撿起不聽話的那塊,又來了兩次才成功。隨後他方說道:

“我想,我有次和你清清楚楚講過這事了。我們這位朋友叫得伊阿尼拉,不是麗塔……得-伊-阿-尼-拉。”他一字一字地說,“我希望以後這方面不要再出現錯誤。”

被叫做得伊阿尼拉的並非不知道,赫拉克勒斯氣惱的時候就會玩接子游戲。他這麼做是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注意力集中;而這種時候,他下巴的肌肉會繃得緊緊的,腦門上血管擴張。就在前一天,他和馬伕吵了一架,他把得伊阿尼拉從馬上跌下來的事怪罪於馬伕。而在這之前,馬伕又犯了一個錯誤,一個微不足道的小錯——他把一個水桶打翻了。赫拉克勒斯抓住他衣領,將他按在牆上,對他說,這是打發他走之前的最後一個錯了。當時得伊阿尼拉不在場,是一個女傭偷偷告訴她的。但她看到了赫拉克勒斯回來時的那副樣子:他不停地將骨牌丟上丟下,試了許多次都沒成功。她隱隱約約感到有種憂慮在向她襲來……

那大晚上,她用過晚餐後很快便去了花園。她從大平臺那兒經過,悄悄打量了一下四周,接著又繞宅了走了一圈。她害怕有人看到她,自感這麼做有罪……這真可笑!她是充分得到授權要讓赫拉克勒斯恢復正常狀態的,何況有個人還在為此給她付錢。不過除了這種考慮,她覺得自己也被深深吸引住了。

當他第一次擁抱她的時候,她全身都顫抖了起來,很奇怪。在他們肌膚相互接觸到的那一刻,又彷彿全身通電,而且彼此滲透更覺奇特。她和別的男人在一起時還從來未曾有過這種感覺,從來沒有。她本能地明白,要在另外哪個男人身上再找到這種帶有情慾的興奮感,永遠也不可能了。

不錯,她是有種負罪的感覺,覺得沒有權利和他相聚。赫拉克勒斯於她如同禁果,但也因此而更加香甜。同時,她又怕他,怕他的反應動作,怕他肌肉結實的胳膊,怕他無比有力的雙手……這種相互矛盾的奇怪心理,同樣也在加劇她的慾火。

她在花園沒等多少時間,他就來到了跟前。當她觸控著他時,她感到一陣無比的輕鬆,彷彿在經過漫長的期待後.一場苦難終於得到解脫。自從她來到翠徑莊園後,這是她第四次被他擁在懷裡。她覺得日子越來越綿長難耐。兩個年輕人相擁了一會兒又來了個長吻。再過頭就不明智了,若是有人撞上,這會顯得不正常的……說的有理。在他們這個年齡一見鍾情完全司以理解,但在有些階段是性急不得的。他們不無懊惱地分了開來。得伊阿尼拉看到綠籬暗處有個人影。她估猜是內維爾舅舅,因為前天她已有一次看到他在那個地方。

次日,理查森太太提議和她同去灌木林中散步。她有點感到意外,但很快她就明白,這位孀婦是想和她說些悄悄話。下午兩人很早就上路了,在火熱的陽光下走了一英里之後,愜意地享受著樹林中的清涼。理查森太太拄著根手杖,不過這在她完全是興之所至,因為她身子骨還相當靈活。得伊阿尼拉是佩服她的,因為她為人平和親切、持重而有威信。時光勉強才在她好看的臉上打上了一點印記,而她身材也保持得很好。大家猜想她年輕時一定很漂亮。

她們的談話先是講氣候溫和的季節,講這個灌木林想不到還真美,比如在路上就碰上了一家子的松鼠。接著理查森太太口氣一變,說道:

“親愛的,您知道,我很高興您到這裡來呢。”

“我同樣也很高興,請相信,理查森太太。在這裡的日子使我感到非常愉快。”

“和您說話的是個上了年紀的女人了,麗塔——趁我兒子不在,就讓我這麼稱呼您吧——也可以說,是個經歷了人生的女人吧。因為您知道,在翠徑生活並不總是很如意的,雖然表面上看來並沒什麼。事實上,我們剛剛才有這個感覺,覺得總算走出了一個漫長而又悲傷的冬天,在赫拉克勒斯經過那次殘酷的不幸之後尤其如此。”

“我明白,太太。”

理查森太太將一隻手放在年輕女子的胳膊上,和藹地一笑。

“孩子,我注意到您很喜歡赫拉克勒斯,我還相信,他對您也不是無動於衷的,對吧?”

得伊阿尼拉臉紅了,靦腆地點點頭。

“我想和您談談他,麗塔,總之是如果您不覺得不方便的話。”

“不,真的,一點也不。”

“我不希望您誤解了他性格中的某些方面。比如,他想到要把您叫做得伊阿尼拉……您知道為什麼嗎?不知道?好吧,今天晚上我給您讀一些東西,您就會明白這小小的任性之舉原因何在了。赫拉克勒斯一向是個任性的孩子,因為他父親對他總是百依百順,把他寵得像個小皇帝。這件事倒也不應當怪罪赫拉克勒斯。其實,恐怕您也注意到了,他喜歡自詡是那個偉大的赫拉克勒斯,而這多少也是我丈夫的錯,當時他無論如何要給他取這個名字。這件事您要考慮到是有些巧合,也和傳說中這位英雄的那些功績有關,那可是約翰一再喜歡和他嘮叨的,因為他喜歡講這個,而小傢伙也愛聽。這種情況也就不奇怪,赫拉克勒斯一心想的就是去和妖魔鬼怪戰鬥,沒有的話呢,就和他的小夥伴們開仗……您明白嗎?”

“我很明白,理查森太太。”得伊阿尼拉說,聲音激動。

“另一方面,我丈大和我自己對德雷克也相當擔心,因為他身子羸弱。可憐的孩子……我們在強迫他喝下一升又一升的鱈魚魚肝油時,我真難過。但德雷克始終沒能長壯實,無論身體上還是精神上都是如此。當然,他現在在自己特別愛好的領域裡非常博學了。這些都可使您明白,約翰在又添了一個兒子時是多麼高興;這個兒子強壯結實,就像赫拉克勒斯。他毫不猶豫讓他去從事一些激烈的體育活動,而孩子也正中下懷。結果便是現在的赫拉克勒斯不僅體格健壯,而且打鬥幹仗還無比靈巧。唉,他既天生任性,有時還要加上暴躁脾氣!我特別要和您講的就是這件事。赫拉克勒斯有時發火,方式非常野蠻,但他有顆金子般的心,能使他幸福起來的女人是不會因此而後悔的。他有過不幸的初次嘗試,這個我也不想再提了。可憐的孩子,他也因此而對女人沒有任何體驗……而且,他不幸碰上的是個女騙子之類的人,我根本就沒允許她出現在這個家中。事情以悲劇結束,您一定也是知道的了……”

得伊阿尼拉難過地點點頭。

“對……據說我長得很像她。您知道,我一直聽到大家說起這個人,所以我會加以注意的。”

理查森太太本想回答說她現在不擔這個心了,但忍住沒說。她怪自己把感情講得太直白了。在回去的路上,她決定換換話題,同時也不無遺憾地注意到這姑娘有點不快。到了翠徑莊園後,她感謝姑娘陪了她,也沒忘了將答應過的書交給她。

得伊阿尼拉聳聳肩,將書放在桌頭櫃上,隨後躺上床,出聲笑了起來。那是苦澀的笑,煩躁不安的笑,表明她並不快樂,而更多的是怨恨。她在桌頭櫃上摸索著找她的煙盒,這時她感到小布巾下面有樣東西。她取出一張摺好的紙,上面寫有一封簡訊。儘管沒有署名,但她猜到了寫信的人:

我親愛的“得伊阿尼拉”……後天您必須去趟倫敦,以便解決幾個經營方面的事務,切切。可於中午過後在約定地點找我,我們方可摸清情況。

16

那天晚上,得伊阿尼拉感到自己很是焦躁不安。和理查森太太一起散步過後,她先在自己房間裡休息了一會兒,隨後穿上騎手服,出了房間去騎馬溜達。她小跑出了宅子,又快跑騎了很長一段路,想盡可能多地消耗體力,讓自己疲憊不堪地到家,但情況依然。只有晚飯後她和赫拉克勒斯的約會——現在已是常事——給她帶來了些許安慰,身心也放鬆了一會兒。她早早就睡了,覺得自己勞碌了一天已筋疲力盡。她睡著了,但一個小時後又醒了。她心煩意亂,費了些時間才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走廊裡響著德雷克那單調乏味的笛聲,大概就是它使自己睡不下去的……

她很惱火,翻身下床將房間的窗子開得大大的。她點上一支菸,接著又點上一支。這時她有了個主意。她拿起一盞燈,出了房間,沿走廊一直走到赫拉克勒斯儲存帕特里夏衣服的房間。她走了進去,開始在那些箱子裡亂翻。最後她找到了她要找的東兩:一件女用長睡衣。它的袒胸部分開得很大,亞麻布質地精細,還飾有小小的繡花荷葉邊。她笑了。她脫下自己身上的睡袍,穿上這件半透明的女衫走到鏡子跟前。她做了幾個優美的動作,又用手指掀起頭髮,讓自己的環形捲髮直瀉到肩上;她的頭髮棕色,柔軟,很漂亮。她朝鏡中人影一笑,覺得很滿意.心想赫拉克勒斯見到她這樣跑到面前,一定會大吃一驚。她滅了煤油燈,在黑暗中悄悄出了房間。走廊裡半明半暗,只有通到門廳的那邊依稀有點亮光。她踮著腳向那裡走去,隨後又改變了主意。德雷克讓人厭煩的音樂還沒停,她的神經真正開始受不了了。她轉過身,下決心向遊廊那邊走過去。

這當兒,內維爾·勞埃德正在喝他這天最後一杯波爾圖酒,而且習慣在點上一支雪茄後細細品嚐。像平時一樣,他是睡得遲的人之一。大自鳴鐘指著十一點半,但他似乎並不關心時間,專心讀著故事。這是兩天前他開始讀的兩卷本大仲馬的一部小說。剛才他已讀完了第一卷,心想在睡覺前再將第二卷讀上一章吧。他重又去了圖書室。和其他房間相比,這間屋子很是逼仄,書架也都被書壓得凹陷了下來。沒一張凳子,一個儲放物件的地方而已。他要找的小說旁邊的書本,顯然已很長時間沒翻動過了。書芯的上切口落滿了灰塵,這是他在半明半暗中摸索時的感覺。內維爾惱火地吹吹指尖,打算第二天向女管家說上兒句,隨後取下了要找的書。惱火中他把好幾本書碰掉下來,其中有本舊地圖冊。在將它放回書架之前,他隨手翻了翻,發現裡面是一些疊成好幾折的大張地圖,其中一張要比其他的厚買得多。實際上裡面夾有一個信封,標著他姐姐的名字。他很快就認出了筆跡,因為這是他的筆跡。

“善良的埃德娜喲,”他動情地想道,“改不了的多愁善感!她總是將什麼都留著。肯定這是我工作初期寄給她的一份食譜,大概是做美味鱉湯的吧?”

內維爾·勞埃德錯了。這既不是食譜,也不是他寫來的信,而是一個陌生人的照片。

一個陌生人?不,這張臉他似乎有點印象,甚至還有點熟悉。他在仔細看了後想道。這是個非常俊俏的男子,三十歲左右,身著軍服,笑容莊重,目光直率。這時他想起來了,曾在一張照片上看到過,就是在理查德上校旁邊的那個人。不過那張照片尺寸太小而且也不夠清楚。他是羅伊·拉塞爾,家裡的朋友,還出人意外地做了一份對赫拉克勒斯有利的遺囑。但是,這張照片藏身在這間圖書室的秘密當中,又是怎麼回事呢?

他把燈靠近,認出正面上有點褪色但還看得出來的字跡,署名是羅伊。這些字在相當程度上可以看出寫字者的感情……此外還有一個日期,同樣很能說明問題。內維爾搖搖頭,既覺得意外,也感到有意思。他開始有點明白,這張老照片為什麼會給打發在這裡了。他細心地將這些東西放回原處,回到客廳。

德雷克皺著眉頭放下笛子,心想是哪個冒失鬼將遊廊的門敲得這麼兇?這人就沒想想他的那些蛇大多已入眠了?肯定是那個沒教養的赫拉克勒斯!要是自己也像他一樣,深更半夜把他的房門敲得砰砰直響,那他又會是個什麼反應呢?

德雷克做出儘可能嚴厲的樣子去開了門。他吃驚得合上了嘴,但沒發出聲。他什麼都想到了……除了這眼前所見。一條美人魚,勉強算是穿了點衣服,站在他的面前,兩個拳頭撐在屁股上……她橫眉豎目,徒然,沒能鎮住德雷克。德雷克呆呆地望著她.眼睛無法離開她優美的身段和撩人的白皙胸脯,睡衣沒有遮得住它們,反而使它們更加動人了。

“得伊阿尼拉……是您?”他的聲音嘟噥不清,“您……您在這裡幹嗎?您是來……看蛇的嗎?”

見到德雷克睜得老大的眼睛,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衣著大概有點挑逗的味道,很難為情地將兩隻胳膊交叉遮住胸口,但神情依然惱怒。德雷克單獨和這個年輕女子在一起時總是侷促不安,這時他越發語無倫次了:

“這……這要作講解有點晚了,不過您如果真的想聽……”

得伊阿尼拉嚴厲的口氣使他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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