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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孃是極明事理的人,”聖上搖了搖頭,專注而憐愛地看著她:“太上皇以父兄待朕,雖然嚴苛些,但這些時日已經在挑選適合抱養的宗室子,朕立後與否,與他無關。”

這一對帝后或許是同樣年少失親、歷經坎坷,歲月磨平了他們之間曾經敵對的銳刺,對兒女的婚事奉行瓜熟蒂落,一致默契地很少干涉,並不似一般的君主關心開枝散葉的問題,對血緣的在意遠沒有眼前人的情意與安危重要。

太上皇立嗣的時候曾對他直言不諱,天下並非一人一姓之天下,神州大地上的億兆生靈也各有各的眼前事,沒有人會完完全全地信奉血緣才是受命於天,是以君無道,民暴起,國隨之不存,悠悠千年,長安已經有數朝興衰。

生育固然是維持王朝穩定承續的最佳手段,但只要君王有道,能有一個合格的繼位者就已經問心無愧,他日史書記載亦不自愧。

這區區百年間,或許會有宗室以此為藉口,懷揣私心起兵,但若君王有手段,不見得有人能憑此翻出巨浪滔天,天下人尚未完全溫飽,只要看得到君主的盡心竭力,又怎會為了旁人的私慾賠上性命?

當然這樣毫不避諱的交談,並不妨礙他請太上皇為之答疑解惑的時候,太上皇很為這些日子的白費心力而惱怒,要不是顧忌太后和長公主有偷聽的可能,大約還想訓斥他一頓。

不過身為長者,太上皇將在這上面的經歷與見解傾囊相授,確實也叫人受益匪淺就是了。

“或許對瑟瑟來說,朕不過做了你兩個月的情郎,”聖上很明白她的顧慮,輕聲道:“但於朕而言,已經像是兩世那樣。”

她莞爾,嗔了一句:“聖人今日怎麼了,花言巧語,什麼度日如年,活脫脫像是騙姑娘身子的登徒子,哪個會信你?”

雖這樣說,她也感受到情郎心意,心裡是信了的,伏在皇帝肩頭道:“前世今生,誰又說得準呢,說不定我前一世確實有與聖人相愛相守,約定三生三世。”

她並不是那樣相信天意的人,但是遇見聖上,卻叫她猜測或許冥冥之中,確實上天自有安排,即便是他們的年紀有些不合適,但最終卻也沒什麼妨礙。

他那樣的縱容與愛意,叫她總以為這真的是前世修來的情緣,令他已經等了二十年、三十年那樣長久。

聖上搖了搖頭,他們之間相守或許有過,但卻未必有愛,見她疑惑抬頭,才笑道:“三生三世怎麼夠?”

他今日很是有些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意思,撫著她的背,不甘心地又問了一遍:“瑟瑟,應了朕便這樣難麼?”

楊徽音遲疑片刻,她是這樣好的年華,仍舊沉浸在男女相戀的青澀甜蜜裡,這樣的時光實在是太短暫,叫人留戀回味,不願意這樣早成為君王的妻子。

成了婚,聖人便是她合法的夫君,要將她這樣那樣,連那可怕的物事都要送入她的幽地,但作為妻子,又有服侍天子、為皇室開枝散葉的責任,她不好意思拒絕。

她忍笑,也很難為情:“我怕的不是應了陛下,是怕陛下……”

那女聲漸漸低下去,即便是附在他耳邊,也是聲若蚊吶,幾不可聞,聖上初感失落,最後卻強忍著笑意才能不去傷到她過薄的麵皮。

他輕聲問道:“瑟瑟不是看了朕送的避火圖,說很喜歡朕這樣抱持你麼?”

她說她喜歡握雨攜雲時被他這樣全然擁住,而後託舉她,想來是詳細看過的。

那夜朦朧醉語,她本來都忘得差不多了,被聖上這樣一說忽而想起,見兩人親密相擁,除了容納那物事竟也沒差,一時羞惱推開,“聖人到底是醉還是沒醉,怎麼記得這樣清楚!”

但皇帝要是不許她推拒,那一點力氣簡直是蚍蜉撼樹,她被牢牢抱持,簡直羞極:“那我怎麼知道實情如何,不是想象麼,之後我再也沒看過了。”

聖上心裡明瞭,含笑問道:“原來瑟瑟是覺得朕不好?”

醉是真醉,然而這種夢裡白日都很難聽見的輕薄話語卻能被深刻記憶罷了。

“我沒覺得聖人不好,”她回憶隱隱作痛的胞宮,這還是沒有成事的,若成了事自然更痛,那裡又沒辦法上藥,與月事令人煩躁的疼痛類似,“只是情愛之後便要有床笫之歡,總有不如意處,承寵是辛苦的事情,瑟瑟現在還想與聖人享樂。”

她不反感唇齒繾綣,卻畏懼這事,自然是因為還不容易獲得過激的享受滋味,只覺得承寵是她來滿足皇帝,自己承擔生育之責。

聖上點了點頭,卻知此中趣味總得親身體會才行,也未與她解釋太多:“朕娶你做妻子,也不是為著這個,天子娶元妻,很是繁瑣,祭告天地、臨軒命使,而後才是尋常人家的六禮。”

“到命使奉迎,乃至於同牢合香那一步,快則數月,遲則一年,”聖上總要尊重她的意思:“朕還沒有去問過欽天監吉日,但大婚制物也不是輕易便能有的,宮中籌備也需時間,咱們該早些打算,省得手忙腳亂。”

“那我還能留在遠志館裡讀書上學嗎?”她見識過家中嫁娶的不易,覺得聖上所言在理,頗有些失落:“那些嫁了人的命婦,後來便沒見怎麼再到館中來了。”

聖上默了默,這自然便不能了,皇后亦是小君,高高在上,日後所學的都是如何管理內廷,鄭太后體貼皇帝的心意,自然會派專門的女官教導,君臣所學完全不同,她怎麼能繼續與臣女混雜共處。

她繼續坐在那裡,旁人既畏懼,又有好奇窺探之心,甚至還要提防宗室看待她的惡意與評判,這樣平靜讀書之餘還能私會情郎的快樂便沒有了。

“瑟瑟很喜歡這樣的日子麼?”

她點點頭,看著聖上,又有些迷茫:“我的學識大半都是聖人教給我的,以我現在所學,真的能上順太后,輔佐聖上,治理內廷麼?”

“那瑟瑟大婚前還可以繼續在遠志館裡,只是時辰會酌情減少,阿孃統領內廷多年,總有許多經驗,她縱然不能親身教導你,也會指派旁人的。”

聖上握了握她的手,承認嫁人也有許多不好和束縛:“朕給予瑟瑟後位是天子之權,但這條路,這些學問與世故,卻要瑟瑟自己去走、去修。”

私下的情愛沒有任何煩惱,成婚卻總有許多顧慮,有得必有失,他願意將這些好與不好都告訴她,聽憑她的抉擇:“瑟瑟知道未來並非坦途,還願意應許朕麼?”

情郎的要求是最難拒絕的,這固然會教她很為難,但她更不願意郎君傷心。

楊徽音點了點頭,她不願直面,含羞隱晦道:“那我得想些辦法,委婉些告訴阿爺和母親他們,這畢竟是大事,輕慢不得……”

她不敢去瞧聖上熱切的眼神,垂下了頭:“我其實明白,與聖人都到了那一步,難道還能嫁給別人麼?”

“瑟瑟其實心中不情願?”聖上聽她為難地說起告知父母,雖然急迫,卻也不願意逼她,雖說與所願背道而馳,卻開口道:“你不喜歡,也可以不應。”

君主有這樣的權力,他當然不會容許她嫁給別人,但也不願意自己心愛的女郎不情不願地嫁給他。

她略驚奇,聖上見她情狀,卻只是嘆了一口氣,目中湛湛,許諾她安心:“瑟瑟是朕心頭所愛,只要你不情願,朕不會用強,也不會對隨國公府施壓。”

聖上或許是怕她尷尬內疚,默了默,甚至笑著逗她:“朕就是拈酸吃醋氣度小,也只是想在娘子這裡討要一個名分,不至於會一門心思教夫妻離心,若要用強,瑟瑟此時腹中只怕早就有了朕的骨血。”

“聖人好不正經!”她雙手捂住臉頰,心跳得厲害,教他那樣灼灼目光掃過,彷彿腹部真的有些異樣,帶了幾分氣急敗壞:“又沒說不應,不許這樣輕薄我!”

聖上雖然心性高傲,但現下兩人多年相處,也做不出強權相逼的事情,說出口的時候已經做好了被拒的準備,反倒是被這意外之喜所驚,

楊徽音現在是真的相信嫉妒會令人面目全非,皇帝今日簡直……風流輕佻,哪裡還像是從前的他?

她嗔惱,恨恨地剜了他一眼,愈發顯出眼波流轉的嫵媚:“聖人不就是生氣我與大理寺卿的事情,不許別人覬覦天子心頭所好麼?”

“我也不喜歡總是被阿爺安排與旁人相看的呀,沒有盧家,也有鄭家、王家、李家和崔家,都有合適年紀的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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