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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前,洗浴中心老闆出國去倫敦參觀了杜莎夫人蠟像館,看得那是津津有味。回國適逢本地開發旅遊,便向政府拿了塊地皮開發,建起了山寨的杜莎姑娘蠟像館。

蠟像館剛開業那個月,生意火爆得不行,全省人民紛至沓來。到了第二個月,蠟像館就鬧鬼了。管理員都是二三十歲陽氣十足的小夥子,卻被嚇得屁滾尿流。以後啊,蠟像館出再高的薪水都沒人敢去。

唯獨洗浴中心搓澡工老頭、前電影放映員,聽說蠟像館裡能看到無數電影明星,就自告奮勇應聘去當管理員,只要一千五百塊的工資。

偌大的蠟像館,只有老頭一個人。每逢傍晚,出納會來收現金。老闆則每週來視察一次,多半是陪同領導參觀,或者帶個小秘書來親嘴。

老頭搬進來沒兩天,就發現真的鬧鬼。他也想過辦法驅鬼,但毫無用處。他發覺那些蠟像半夜裡就會活了,也有喜怒哀樂愛恨情仇,各自說話聊天吵架撕逼。他對於蠟像並不恐懼,無論它們有多醜。老頭裝作不知道,每晚打掃完畢,還能呼呼睡大覺,哪怕蠟像們開萬聖節的聯歡晚會,在他床邊打德州撲克賭錢。

而他終於相信——任何物質一旦塑成人形,就能擁有與本體相近的靈魂。

自從成為蠟像館的管理員,老頭心裡最大的願望啊,就是能看到阿詩瑪楊麗坤的蠟像。

他好多次向老闆提出這建議。老闆回答:“阿詩瑪啊?五朵金花啊?現在的年輕人誰曉得?孤零零的蠟像放在那裡,沒有一個人來合影,你讓人家阿詩瑪在陰曹地府裡不害臊嗎?”

“如果我自己花錢呢?”老頭固執地問。

“就算是那些醜逼蠟像,最最便宜的工廠裡做的,每個至少也得兩萬塊錢,你買得起嗎?”

於是,老頭決定自已攢錢做個蠟像。

他悉心學習了蠟像製作,自費幾千塊買原材料,用三年時間,終於造出一個阿詩瑪——畢竟是半路出家的三腳貓,手藝不精,蠟像醜陋到極點,簡直就是容嬤嬤。不巧恰逢盛夏,三十八度的桑拿天,作坊裡沒有空調和風扇,劣質的蠟像很快就熔化了,先掉下來兩個眼珠子,接下來是阿詩瑪的胸,然後是整個腦袋,“啪”的一下在地上攤成大餅。

老頭抱著被斬首的阿詩瑪大哭一場。

他想到城裡的老房子。反正他一直住在蠟像館,老屋只有二十平方米,借給一對擺夜排檔的農村夫婦,每月收三百塊租金。他咬咬牙,老房子以兩千塊一平方米賣了出去,換來四萬塊錢。有了這筆錢,他請假去了趟廣東,在全世界最大的蠟像工廠,定做了一尊極品。

三個月後,楊麗坤版的阿詩瑪,被運送到蠟像館。老頭拆開包裝一看,驚為天人,幾乎興奮得犯了哮喘病。

沒錯,在整個蠟像館,並在有史以來的蠟像界,這是最漂亮的一個,無與倫比,沒有之一。

阿詩瑪身上的衣服,都是老頭親自去雲南石林買來的,最正宗的彝族撒尼人裝扮。耳環是真翡翠,騰衝淘來的,雖說品質不高,但也花了七千塊。他並不擔心翡翠耳環失竊,因為戴在蠟像的耳朵上,沒人會覺得那是真貨,就像沒人相信紫青寶劍可以殺人。

老頭每天只睡不到六個鐘頭,死人般沉靜,無夢。黎明,冬天還是黑漆漆的,夏天已亮了魚肚皮。無須鬧鐘,腦子裡某個器官,定點在五點三刻喚醒。老頭在被窩裡蜷縮五分鐘,不少一秒,亦不多一秒。值班室裡有電飯煲,他給自己煮鍋粥,只要天別太熱,可以連吃兩日。偶爾,他會去城裡買幾個包子,吃碗牛肉粉。他不看報紙,不聽廣播,沒有電視機,連手機都不用,值班室有臺座機就夠了,平常接導遊們的電話。除了出納與老闆,他無需跟任何人聯絡。吃完早飯,他到蠟像館裡檢查一遍,看看有沒有樑上君子光顧,老鼠家族又做了什麼惡事。整個上午,客人不多,更不會有散客,他開始修補殘損和弄髒的蠟像。午飯還是喝粥吃饅頭,然後就去和阿詩瑪說話。他有一副老花眼鏡,平常很少戴,卻是精心呵護阿詩瑪的工具。老頭用商場買來的化妝盒,不時為她化上淡妝,永遠保持銀幕上的容貌。沒有客人的時候,他就給自己洗衣服。無論盛夏寒冬,他都用冷水擦身。在洗浴中心做搓澡工的那幾年,讓他對於泡澡這件事深惡痛絕。日落之後,遊客退散,蠟像館重新成為他的私人領地,他開始漫長的清理和檢查,特別保護阿詩瑪不被老鼠騷擾。老頭知道其他蠟像很嫉妒,他對蠟像館每個居民都做了警告——誰要是敢欺負她,就會被掃地出門,被野狗叼走,被農民打爛,被汙水腐蝕……

可惜,他從未見過阿詩瑪的蠟像動過一絲一毫,也沒聽過她的歌聲,哪怕只是一句低聲而客套的“你好”“謝謝”之類。

好像她才是整個蠟像館裡唯一沒有靈魂的物體。這是老頭這些年來唯一的焦慮。

雖說野百合也有春天,縱然是蠟像的世外桃源,終究逃不過千萬劫中的一次。

有人給旅遊局寫了封投訴信,說無良黑導遊強制購物,把遊客帶去世界上最醜的蠟像館,訛詐了每位遊客一百元。信裡還說,進入這樣的蠟像館,見到如此尊容的電影“明星”,造成的心理陰影面積該有多大呢?

這封投訴信被轉載到了網上,在微博上轉發了兩萬次,在微信上閱讀了十萬次以上,旅遊局和市政府頂不住壓力,下達一道紅標頭檔案,為恢復本地在全國人民心目中的美好形象,限令在一個月內拆除蠟像館。

老闆拿到幾十萬補償金,拆掉也不可惜。何況政府答應在城北再給他批塊地開鬼屋樂園。他接到管理員老頭的電話,問能不能在另一個地方重建蠟像館,把所有蠟像完好無損地搬過去。老闆拒絕了,沒有地皮可用,就算有地也得多花上百萬。這還不是關鍵,據說有位風水師,是給建造市政府大廈出了不少主意的世外高人,他說現任書記之所以長期得不到升遷,源自本地有一群妖孽。風水師夜觀天象,晝算八卦,確定這些妖孽就是邪惡的蠟像。經過媒體報道,全國人民都知道這裡有醜逼蠟像,很有可能引來明星們的投訴和官司,只有滅其存在,才能保一方太平,護父母官的仕途,並且永絕後患。

蠟像館的死刑判決,挑了中元節的“好”日子,化身為一紙拆遷通知書下達下來。拆遷隊只攜帶簡易工具,準備先把房子洗劫一空,凡是能用的東西,窗戶啊木樑啊,全部運走賣錢。再來一個總破壞,用最原始的方法,就像傳說中項羽火燒阿房官,古羅馬人毀滅迦太基,成吉思汗夷平花剌子模。風水師特別關照,最好在廢墟撒上鹽,確保來年寸草不生,讓蠟像中的邪靈永無葬身之地,才能讓百姓安居樂業,子子孫孫永享富貴。

十二壯士,起個絕早,氣宇軒昂,懷著保衛家鄉的崇高使命,剛撞開蠟像館大門,就落入深溝陷阱。老頭手持一把衝鋒槍,就是在《第一滴血》裡史泰龍版蘭博的武器,身上披掛子彈帶,高聲呵斥入侵者們,膽敢再踏進蠟像館一步,就要扮演電影裡的屍體了,一輩子!

老頭手裡的傢伙只是道具,但起碼能嚇唬後生們。掉進坑裡的拆遷隊員們,慶幸自己死裡逃生。

蠟像館安全度過一個星期。大門早被堵死,圍牆後面佈滿陷阱和壕溝,灌滿糞便這種“生化武器”,以至於成為蒼蠅的集中營,遠近二十公里臭氣熏天。拆遷公司掐斷了水電,老頭自行開挖水井,在值班室儲存了兩個月的麵粉和乾糧,還有手電筒、蠟燭、汽油等守城物資。

深夜,拆遷隊以鬼子進村的方式,爬上梯子越過圍牆,好幾個掉進了糞坑。但他們早有預案,用木板搭橋越過陷阱,闖入蠟像館一樓。他們帶好手電筒,各自提著榔頭與錘子,面對一個個醜陋不堪的蠟像,好像進了人肉屠宰場。雖然害怕,卻必須執行命令。第一個要被砸碎的是周杰倫的蠟像。有人剛掄起傢伙,周董就唱起饒舌的《本草綱目》,孫儷穿著甄嫘的清官盛裝,平舉雙手一跳一跳過來。女兒國國王唱起了“女兒美不美",武媚娘挺著酥胸在拆遷隊員背後吹氣。樓上的吃人博士漢尼拔,舔著牙齒走下樓梯。《碟中諜》的阿湯哥版亨特特工飛簷走壁,眼看要將入侵者全殲。

媽呀,邪靈真的出現了,拆遷隊的小夥子們,魂飛魄散,丟盔卸甲,越過糞坑和跳板,救出掙扎的同伴們,越牆而逃。

蠟像館保衛戰的第二次勝利。老頭從角落出來,與他的蠟像夥伴們擊掌慶賀。

這一晚過後,倒是驗證了風水師的預言,蠟像館煞氣重重,佈滿兇險的惡靈,若不祛除,必定後患無窮。

現在難題來了,誰都不敢再接近此地。附近的地價都跌了許多,高爾夫球場也宣告停工。領導撓頭之時,只能派遣蠟像館老闆出面,畢竟還是他的產業。

老闆選擇在陽光燦爛的正午,離蠟像館五十米開外,舉著大號喇叭和廣場舞級別的擴音器,以震耳欲聾之勢喊話。還是那套陳詞濫調,先是表揚老頭的忠誠,說他是史上第一敬業的管理員.也是公司最勤懇的老員工。再上“胡蘿蔔”,只要老頭投降,交出蠟像館,立即給他發放三千五百塊年終獎——他沒說這是工資個人所得稅的起徵點。邊

上的領導實在看不下去,咳嗽兩聲,老闆心領神會地提高了獎勵額度,從三千五升到五千五,最後在領導的手勢下,報出一萬八的不二價。等了個把鐘頭,原本期待的白旗並未看到,老闆便從“胡蘿蔔”轉到“大棒”,依次祭出城管、協警、公安、特種兵、法院、監獄,直到注射死刑等等法寶,但最厲害的是精神病院。

蠟像館中的老頭,聽到“精神病院”這四個字,想起一九七三年在湖南郴州,初次與楊麗坤相逢的情景。他怒不可遏地推出《鴉片戰爭》林則徐的大炮,灌滿糞便往門外來了一發,正好擊中老闆口沫四濺的嘴巴。

最後的“侵略”,定在中秋節,月圓之夜。

晚上八點,拆遷總指揮下達總攻令。大疆無人機,先行盤旋偵察一圈,確認沒有重型武器。八盞探照燈開啟,將蠟像館照得如同白晝。九十九臺挖掘機由藍翔畢業的高才生駕駛,宛如庫爾斯克原野上的坦克大戰……後面跟著一支重金聘請來的專業驅魔隊伍——和尚、道士、仁波切、古曼童齊出馬,聯合成為“蠟像館終結者”。

轟隆巨響之後,第一道牆被推倒。緊接著是土方車,傾倒大量碎石填平糞坑和陷阱。接著是蠟像館本身的牆體,抵抗了不到兩分鐘,就在無數推土機的強暴下化成渣渣。幾個蠟像還試圖反抗,李連杰版黃飛鴻和《警察故事》中成龍版陳家駒,他倆還來不及亮出絕招,便“出師未捷身先死了”。老頭躲在蠟像館房頂,被埋入瓦礫堆的剎那,看到阿詩瑪也被絞進了挖掘機的履帶下。

他悽慘地呼喚心愛的人兒名字,卻意外地聽到她的回答,阿詩瑪的絕唱——

馬鈴兒響來喲玉鳥兒唱,我跟阿黑哥回家鄉。遠遠離開熱布巴拉家,從此媽媽不憂傷,不憂傷嗨囉嗨囉不憂傷。蜜蜂兒不落喲刺蓬棵,蜜蜂落在喲鮮花上,笛子吹來喲口呀口弦響,你織布來我放羊,我織布來嗨囉嗨囉你放羊……

一生中最後一次的中秋之夜,老頭第一次聽到身為蠟像的楊麗坤的歌聲。她的嘴唇在動,口型飽滿,表情像電影裡一樣歡快。他終於相信,她也是有靈魂的,從未離開過他,自蠟像塑成裝上眼睛的那一刻起。只是她始終保持沉默,哪怕手指都不移動分毫,只為絕不洩露這秘密。

但她一定知道,他是有多麼愛她啊。

八月十五,城外的月光好美,像個圓規畫出來的銀盤,照著每一個魂。無論人,或蠟像,老頭想。

清晨,蠟像館變成廢墟,停著幾十輛挖掘機與推土機,似剛被蘇軍攻克的柏林。

楊過與小龍女.Jack與Rose,唐僧與女兒國國王,賈寶玉和林黛玉,永尾完治跟赤名莉香,都敏俊與千頌伊,全都埋葬在殘垣斷壁下,粉身碎骨,各自變成泥土,再也無法分開….

抗拒拆遷的管理員老頭,被認定在當晚失蹤。無人發現他的屍體,這也是事實。

而在這個世界上,只有我知道以下的秘密——老頭的血肉之軀,跟蠟像們混合在一起,距離他的DNA殘渣最近的,是阿詩瑪的翡翠耳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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