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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分人之兵,疑人之心,則數倍不足。

——《武經總要》

“哥哥,這兩天我到處尋你尋不見,你遇到什麼事了?”

“的確碰到些麻煩,獨個兒應付不過來,才請你來幫忙。”

“咱們兄弟之間,說啥幫忙?啥事?快說。”

梁興在虹橋下等了許久,總算等來了石守威。在龍標班中,梁興和石守威最投契。

那回梁興要立威,在金明池麻繩索橋上,將五十人全都逼落進冰水裡後,他知道這些人雖然不敢再低看自己,但必然心懷怨憤不服,這威尚未全然立起。果然,第二天在校場上,每人一把木槳,演練划槳。梁興自己也從未劃過槳,特地去向幾位老船工仔細討教過,才掌握了其中關竅。他一個一個校正軍士們握槳的姿勢,到石守威那裡時,石守威虎著臉,硬彆著胳膊,和梁興較勁。

梁興正要拿他做頭刀肉,便笑著激道:“你這臂膀有些拐,是不是昨天被冰水凍壞了?”

“凍你娘!”石守威果然惱怒起來,“你昨天不過是瓦肆里弄巧耍尖的賊把戲,你敢在這平地上跟爺爺真刀真槍幹一場?”

“成!不過不必真刀真槍,怕傷到你,我難交差。咱們就用這木槳對一陣。”

“憑你那些貓三狗四的手段?木槳就木槳,來!”

兩人各執一根木槳,對起陣來。禁軍“十刀八棍、六箭七槍”武藝排名中,石守威名列“十刀”第三位,尚高過樑興一位。他把槳當刀使,掄得呼呼響,力道極猛。禁軍演武競技時,梁興就和他對過陣,的確是一等好手,自己刀法略遜一分,輸給了他。那之後,梁興曾仔細揣摩過如何對敵,純以力拼,自己不是石守威的敵手。石守威刀法又純熟,百十招之內很難尋出破綻。前一晚他讀《孫子兵法》,讀到那句“利而誘之,亂而取之”,頓時有了主意。石守威求勝心重,唯有先示些弱,誘他急擊,才能讓他露出些漏子。不過石守威性子雖有些躁,但絕非一般俗手,這誘敵之計把握不好,反倒會自招其敗。

於是,他沉住氣,揮動木槳,和石守威對鬥起來。石守威果然是勁敵,刀法沉實渾厚,梁興將槍法、棍法混入刀法中,全力迎戰,也只打了個平手。鬥了五十回合之後,他身上已經出汗,石守威卻似乎越來越猛。圍觀的那些士兵全都替石守威叫好。梁興暗暗心驚,但隨即發覺,石守威這是有些發躁了。

梁興瞅著石守威又一槳劈下來,他側身讓過,石守威一折腕,變作橫砍。梁興斜撐木槳去擋,石守威卻手臂一沉,槳頭壓低,轉而剁向他的腿。梁興見他使過這一招,一波三折,步步緊逼,就算避得過前兩擊,也很難避開第三擊。石守威這是決勝一招、志在必得。

時候到了——梁興微露出些慌意,倒跳著避開,身子隨之斜仰,他忙用木槳撐地,做出險些摔倒的樣子。石守威果然中計,一槳向他狠猛搗來。梁興卻雙手撐槳,騰身躍起,避過石守威木槳,跟著一記燕尾剪,從半空中連續踢向石守威。石守威大出意外,慌忙急退半步,躲過了第一腳,卻被第二腳踢中左肩頸。在那些兵士的驚呼聲中,他重重栽倒在地。

梁興忙過去伸手拉起石守威:“石兄弟刀法果然高強,梁某僥倖得手。慚愧!”

石守威卻叉手一拜,誠懇道:“先前聽‘斗絕’名號,想著不過是虛誇唬人,今天算是真實領教了,之前諸多不敬,還請梁教頭莫要怪罪。”

至此,梁興才在龍標班中站穩了腳跟,也和石守威成了莫逆之交。

眼下,他身陷困局,不能現身走動,但一些事情得去查問。因此才想到石守威。他知道石守威信得過,便把自己這幾天來的遭際盡數告訴了石守威。

石守威聽完後,呆了半晌才嘆道:“這是什麼鳥事?這般詭詭綽綽。哥哥,你要我做什麼?”

“之前我疏忽了一件事。清明那天中午,鍾大眼那隻船駛向上游,直到傍晚,我在崔家客店前面河灣那裡找見那船。假蔣淨的屍首並不在鍾大眼船上,大白天,汴河上下那天人又多,自然不會當時便拋屍河中。應該是先搬上了岸,藏了起來,等天黑了才偷偷拋進河裡。做這些事,必得近便才成。”

“哥哥是說崔家客店?”

“嗯,我問過崔家客店的夥計,他說那船傍晚才泊到那裡。但那船當時頭向北,朝著上游。那些人若是中午先把船劃到了上游某處,搬下屍首,再把船順流劃下來,該泊在南岸才對。就算泊到左岸,船頭也該朝著下游,否則就得讓船在河中間掉頭才成。他們要避開眼目,何必做這多餘的事情?”

“那夥計在說謊?”

“眼下還不清楚。我要託你的,正是這事。”

“今晚我就去探一探。”

“石兄弟,這些人行事詭秘、下手殘狠,你得多當心。”

“哥哥放心。還有件事哥哥聽說沒有?”

“什麼事?”

“楚瀾楚二哥的兄長楚滄也死了。”

蔣衝從楚家出來後,仍寄居到了爛柯寺。

那個小和尚弈心只念了兩句詩,並沒問其他。老和尚烏鷺更是隻顧參禪和下棋,見了他像是沒見一般。夜間還有個人來寄居,弈心說那人姓馮,是汴京“牙絕”,落了難。蔣衝見那人神色萎鬱,便沒有搭話。他和那人一樣,每天早出晚歸。他是去尋頭一天到汴京時,劫殺自己的那兩個漢子。

然而一連尋了三天,都沒見那兩個人的影兒。

每頓飯食他都不好在爛柯寺吃,只在外面隨意將就一些。好在除了自己剩餘的三貫錢,楚家又賞了他二兩銀子,加起來,比從家鄉出發時還多了兩貫錢,節省些,足足夠一個月的花銷。這些錢他不敢放在爛柯寺,每天都背在身上,萬一有什麼不妥,也好隨時拔腿就走。

只是,他現在扮成了僧人,連著吃了許多天素,肚腸裡寡得厲害,瞧著滿街各樣葷食,許多都沒嘗過,卻不能買,只好望著吞口水。到第三天,他實在受不得,等天黑下來,跑進城裡,找到堂兄蔣淨說的州橋夜市。果然,一整條街上燈燭耀眼,各般油香肉香沖鼻衝腦,而且人車擁擠,誰都顧不得瞧誰。他從包袱裡取出來時戴的舊頭巾,包住了光頭,走進人群中。只見邊上一家挨一家的食攤上堆滿了各色吃食,炙雞鴨、雜燠、抹髒、煎肝臟、灌肺、灌腸、雜炸……更有許多他見都沒見過。他相中了肥潤潤的煎白腸,那攤主正忙,竹籤一插遞給了他,只說了聲“十文錢”,便又去招呼其他主顧。他付了錢,接過白腸,顧不得燙,一口咬下去,滿嘴油香,滋味透腦,像是旱田忽逢甘霖一樣,爽暢到幾乎要叫出來。他便一路瞧,一路吃,換了七八樣,花了近百文錢,吃到肉都堆到了喉嚨眼,這才鼓著漲肚,擠在人堆裡,慢慢往回走去。

走了半截,忽然瞅見斜對街人頭叢中轉過半張瘦長側臉,正是自己要尋的兩個劫匪中的頭一個,那個瘦驢子一般的高個軍漢。他忙低下頭,朝那邊擠了過去。擠到離那驢臉軍漢幾步遠的地方,隔著幾個人,一直微低著頭,小心跟在後面。

賣香藥花朵的竇猴兒也在追蹤一個人,那個紫癍臉的女子。

那晚,他告訴鄧紫玉,瞧見紫癍臉女子從後門進了紅繡院,上樓去了梁紅玉的房間。鄧紫玉聽了,果然有些好奇。竇猴兒見她嗅到了香,忙又添些料:“梁紅玉獨個兒住在後面樓上,除了服侍她的兩個貼身丫頭,其他僕婦都不許上去。那個紫癍臉女子不過是在汴河船上幫工的村婦,竟能上那樓去。姐姐你說奇不奇怪?”

“哦?那你去好好打聽打聽。”

“姐姐,能打聽的我都打聽到了。你也知道我家,我爹只是個挖河修堤的老廂軍,他那點糧料錢,還灌不滿他那酒窟窿。我娘身子又不好,三天著病,兩天吃藥的。我每天跑折了腿,賣這點香藥花朵……”

“成了,成了。這塊銀子有三兩二錢多,拿去給你娘抓藥,剩下的足夠你們孃兒兩個吃一個月了。這個月,你就先把買賣擱下,只一心給我去對面瞄著,若真能捋出些絲線兒來,這塊也給你。”鄧紫玉又從荷包裡摸出一塊碎銀,也至少有三兩,在竇猴兒眼前晃了晃,便塞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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