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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的兩天,這《排頭兵之歌》的調子開始在城中傳唱起來。

全軍上下都知道幾天之後還有一場截擊戰,可一個個全都心情大好。

連攻取堡壘都沒有什麼傷亡,剩一個有心算無心的伏擊戰,還有什麼可怕的呢?

每個人分了大十幾兩銀子,還有一些皮貨。雖然軍令不準動女人,未免美中不足,可白花花的銀子領到手,總還能再多忍幾天。

想到這些賞錢要分三份,只要過幾日打完那場伏擊戰就又能領一份,一個個都摩拳擦掌。

歌中又把眾人稱作堪比嶽武穆、霍冠軍的英雄,眾人均想這倒也有道理。火槍一出,世上再無關張之將,我們這些人能冒著鉛彈列陣迎敵,如何不是英雄?趙子龍七進七出,還是不許放冷箭呢……

雖說心裡不敢和嶽爺爺、趙子龍真的相較。可聽這歌詞,倒是第一次聽到歌唱士卒,甚至擬比趙關張,心中也是欣喜。

本就歡慶的音律在賣藝的茨岡人湊出來後,更加歡快,整座城堡都瀰漫著一股輕鬆的氣氛,一點都不像馬上還要打一仗的樣子。

軍官們和士兵們一樣輕鬆,新兵怕野戰、老兵怕攻城。這座堡壘如此輕易就被攻下,軍官們對於劉鈺的崇拜和信任無以復加。

唯獨就是軍官們覺得劉大人的審美觀有點唐時味道,像是劉大人剛從陝西黃土裡爬出來。

這幾天忙裡偷閒,劉鈺就帶著軍官們去欣賞那些茨岡女子賣藝的豔麗舞蹈。水蛇一樣扭動的腰著實勾魂兒,可就是唐時的胡舞味兒太濃了些。

如今士大夫都喜歡裹腳的女子,文化界的品味帶動著風俗,軍官們被稱作老粗丘八,沒有定義美的資格。

越是粗、越想要和那些士大夫的審美靠攏。

這種彷彿唐風胡旋的舞蹈,挺合這些“大老粗”的口味。

軍官們看的津津有味的同時,也不免琢磨。心說劉大人這審美,也就這麼回事啊,鐘鳴鼎食之家長出來的,和我們也沒啥區別嘛。土鱉的很。

一曲舞完,賞了幾個錢,幾個軍官捅了捅杜鋒,杜鋒開口問道“大人,前朝萬曆年間,有人上御虜之策。說是欲誘化其俗,令彼婦人習中國法,俱束縛雙足為弓樣,使男子惑溺,減其精力,惰於擊刺,以為此弱虜制虜妙策。那依大人所見,羅剎人,會喜歡纏足的女子嗎?”

劉鈺沒接話,笑吟吟地看著杜鋒,問道“你怎麼忽然問起來這個?”

杜鋒羞赧一笑,瞅了瞅一旁的驕勞布圖道“聽舒大人說,之前伏擊羅剎哥薩克時,遇到了個好手,若非著甲,已然喪命。這些人也確實勇悍,不弱我等。大人又說,羅剎京營遠勝哥薩克……如今既已開戰,所以剛才便想到了,若有別的禦敵之法,也可去幾分羅剎人的悍勇。”

他一說完,所有的軍官都望向了劉鈺。

劉鈺愕然道“幹恁娘,你們不是怕了吧?靠女子纏足去保家衛國?那咱們這些帶把兒的活著幹啥?乾脆割了那玩意兒得了。”

這話刺痛了眾人的心,杜鋒趕忙道“孫子才怕。大人明鑑,我們不是怕羅剎人悍勇,而是……而是……”

“而是什麼?”

“而是聽大人說,羅剎地闊萬里。大人應該知道,新兵怕打仗、老兵怕走路。要真是和羅剎交戰,行萬里之途走到彼得堡,實是苦差。若有弱敵之策,自然是希望朝廷能用的,省卻了走這萬里路。”

其餘軍官也紛紛點頭,應聲道“大人不要侮辱我等。我等真不怕打仗,打仗還有功勞。可是真的怕走上萬裡的路,尤其是向北走,著實太苦。”

“羅剎悍勇,與我毗鄰。朝中肯定要擔憂。對付悍勇之敵,朝廷自有故事可循。”

“只怕戰端一開,陛下承昔年世宗故事,犁庭遼東、掃穴漠南……到時候遠征萬里,削弱羅剎,我們久在松花江畔,哪裡不知道這種地方的苦?”

“我們不怕死,但是怕苦啊。漢唐征夫淚,不是哭戰場殘酷,實是哭戍邊遠征之苦。”

“若是有別的辦法,削其悍勇,或許就不用掃穴犁庭萬里遠征了?”

最後,還是杜鋒說了句真正的實話。

“那個……大人,萬一繼續擴土,將來戍邊的還是我們。我們……真的不想再往北了。大人不知,真的太苦了。這裡還行,可北上千裡之外,那得是什麼模樣?”

“大人也親自去過永寧寺。這一路還行,可再往北呢?若是往東、往西,哪怕復當年唐時安西都護府,我等也不怕。可往北……實非耕居之所。大人是去過一次永寧寺,可我們這些人可能世世代代都要戍邊的。”

“羅剎人能在北邊戍邊,那是因為無人管束、村社自治。收取牙薩克、搶劫部落,有錢拿。朝廷能準我們也這麼幹嗎?”

劉鈺恍然大悟,這才是這群邊軍府兵真正怕的東西。

怕朝廷向北開邊,他們要去更苦寒的地方戍邊……

旁敲側擊地繞了個大圈子,不是怕萬一皇帝要學漢武萬里遠征,而是怕自己成為大唐安西都護府的戍卒。

征伐之事,他們並不在意,可征伐之後呢?

邊關總要有人守,只怕到時候苦日子就要開始了。

都知道劉鈺是公爵公子,又是勳衛,都想從劉鈺這得到一丁點內幕訊息。

朝廷,到底要打到什麼程度?

他們要戍的邊,又在哪裡?

想到既然已經開戰了,劉鈺也聽出來眾人真正想問的話,笑道“行啊,還沒當官呢,就先學會兜圈子了?”

杜鋒低頭,劉鈺道“放心吧。打到彼得堡?你還真敢想。你知道彼得堡在哪嗎?現學現賣,聽我說個詞你就用?”

“朝廷到底怎麼辦,我不知道。不過,可以給你們透個底兒。我來之前,陛下已經派齊國公去接洽羅剎使節團了。”

“朝鮮國若是入貢,需要齊國公去嗎?琉球封貢,不過是派個五品的給事中。哪怕當年萬曆抗倭援朝,冊封日本國王,派出的也不過是勳衛、從三品的都督僉事。”

“你聽過之前與列國交往,只是接洽使團就派當朝世襲國公、宗人府左宗正去的嗎?”

話一點透,這些軍官頓時明白過來,一個個面露喜色。

“大人的意思,這仗打不久?肯定會談?”

“廢話,不談的話,派當朝國公去?”劉鈺心想,上來就派出級別這麼高的官員去,顯然朝中的底線,其實已經是承認俄國的帝位了。俄國懂個錘子的東方特色含蓄?

齊國公當日說的好聽,說什麼“對面也有個伯爵,按理該他去”。

現在想想,這話兒就不對,朝鮮是親王,不比伯爵大多了?冊封的時候,也就是弄個禮部侍郎過去走個過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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