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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友仁在澳門這段時間,受到的這三個衝擊,可以說是大順的特殊性導致的。
而他受的第四個衝擊,就和大順的關係不是很大了。
得賴到他們耶穌會自己身上。
從利瑪竇開始,就一直試圖把借用華夏古文裡上帝的概念。
即便後續被教廷禁止了,但是耶穌會這邊還是一直試圖這麼辦,並且一直在嘗試和儒家辯經,從耶教那一套來解釋上帝、太極、氣、理的概念。
這當然對蔣友仁也產生了影響,他本就是耶穌會的人,又是專門來中國的,而且還是在大順明令禁教之後來中國的,對這一套東西可謂是相當熟悉。
在前三個思想上的衝擊產生之後,某日夜讀《尚書》,讀到湯誓一文,唸到“予惟聞汝眾言,夏氏有罪,予畏上帝,不敢不正”的時候,猛然一悟。
隨即翻閱《舊約》……”
翻完《尚書》,就看《舊約》,加上耶穌會內部一直以來對上帝這個漢語詞彙的解讀,讓蔣友仁的腦子裡一陣漿糊。
腦子裡下意識地想到的,就是《易》裡面的詞天地革,而四時成。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乎人。
本身從利瑪竇時候開始,就在爭奪上帝這個詞。而一旦按照利瑪竇以及後續的耶穌會教士這麼理解,那麼,這裡面就有問題了。
出埃及,和湯武革命,是否都是一個意思?
只是在巴別塔讓各地語言不通之後,產生的不同版本?
而精神核心,其實是一致的?
故事可以不一樣,但只要精神核心一致。
聖經本身,舊約中的一些故事,是否只是一種現實政治的隱喻?
夏桀不憂念民眾、捨棄稼穡,奪農功之業,以斂財貨,勞遏民力。於是商湯見夏氏有罪,聽從上帝旨意,不敢不正。
這和出埃及相較。
是否其精神核心,可以認為,湯武革命、出埃及記,都是受壓迫者按照上帝的命令進行的一場革命?
能對著《尚書》、《易經》把《聖經》理解成這樣,這已經不是簡單的異端了,而是異端到可以直接上火刑架然後挫骨揚灰的水平了。
歪到天際、飛到天外去了。
蔣友仁對那天晚上猛然冒出的這個想法,自己把自己嚇得好幾天沒睡著覺。
可他內心的想法,又實在不敢跟別人說。
這種話,沒法說,這已經不是耶穌會上帝、祭祖祭孔這麼簡單了,而是簡直要讓自己精神崩潰信仰崩塌的可怕想法。
翻來覆去睡不著,越想越迷糊,便多看書。
看了一堆先秦古籍,蔣友仁從墨家的“兼愛”中,又堅定了諸多他內心已經萌芽的種子。
在先秦古籍中的兼愛,是功利的,目的性非常明確,兼相愛、交相利,透過彼此的愛,達到彼此得利的目的。
而耶穌會的這些會士,一方面儒家經典看得多,一方面本身就反對墨家的那種愛,是以蔣友仁在這其中尋找他所理解的愛,與先秦異端的愛之間的異同。
看了半天,只覺得,他們耶穌會理解的愛,和先秦異端的愛,最大的不同,便是他們的愛,是無償的、沒有功利性的。
為什麼會有他理解的這種區別呢?
蔣友仁覺得,翻看聖經,經常可以看到神對那些弱者和受侮辱者的偏愛。
弱者、窮人、受侮辱者,從他們身上是得不到好處的。
因為神這樣去偏愛那些弱者、窮人、受侮辱者,所以這種偏愛,造就了他們的愛的無償性、無功利性。
人要模仿上帝的善嘛。
這就是他所理解的,他們的愛和先秦異端的愛說不通的區別——人間的一切行為和情感都是神構建的,神偏愛弱者窮人和受侮辱者,所以構建出的人間的愛就是得不到好處的、無償的、無功利性的。
既然愛的定型源於神對弱者、窮人、受侮辱者的偏愛,那豈不是更加印證了他內心萌的那種極為可怕的異端想法?
出埃及記在這個時代的解讀,就是受壓迫者、弱者、窮人、受侮辱者,按照上帝的旨意,去進行一場革命?因為上帝的旨意貫穿在書中了,無一不在印證著這一點,祂偏愛這些人……
再配上他受到的萊布尼茨的影響,連祂若偏愛這些人,為什麼卻讓這些人受苦這個悖論都解決了——。
這種可怕的想法不斷地折磨著他。
自我的精神折磨,無非兩種可能。
要麼精神崩潰。
要麼豁然開朗。
蔣友仁的結局,是豁然開朗。
而豁然開朗的契機,則是由於大順下南洋的軍事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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