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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位有禮了。適才聽諸位談論天下勢,頗有道理,一時心癢,忍不住來打擾。”

一番客套話說來,剛才在那高談闊論的年輕人也儘可能用官話客套了兩句。

書生便在旁邊一坐,簡單的做了個自我介紹。

這書生姓孟,名松麓,跟隨江南名士程廷祚學習。

因著這程廷祚學的是北方古儒學派的學問,這一學派講究的就是個【禮樂農兵天文輿地食貨河渠,莫不窮委探源】,程廷祚的學問以習齋為主,參之以梨洲、亭林,故讀書極博而歸為實用。

也是北方的顏李學派南傳的頂樑柱了。

之前程廷祚和吳敬梓因為鹽政改革的事鬧掰了,如今再度傳來改革的訊息,程廷祚便讓自己的弟子去海州看看、見見。

之所以程廷祚自己不去,原因也較複雜。

年紀只是一方面原因,另一個原因則才是關鍵地方。

北方古儒一派,自顏元創立,實際上和大順面臨的問題一樣破而不立。

對宋明理學,肯定是批判的。

而顏元的態度,則根本就是不屑辯經,批判就好。

所謂【古來詩書,不過習行經濟之譜,但得其路徑,真偽可無謂也】。

翻譯成俗話,就是“嗶嗶辯經都沒有用,事兒上見吧”。

好不好使,看效果,看實踐,別扯太多的氣啊、理啊、太極啊這些東西。

而這就留下了大問題。

破而不立是不行的,很多事不能只從事兒上見。

本身古儒一派就過於功利了,要從功利上體現出義,這已經距離異端學問很近了。

加之他嘴上又沒個把門的,噴人又狠。

在書院那邊又教弟子劍術,學派聚會弟子動輒刀槍棍棒“舉石距、技擊歌舞”,而且又對弟子管束極為嚴格。據說其弟子善於刀法,攜刀上街,有人問會玩刀嗎。弟子出於謙虛,說不會,結果被顏元訓斥一番說虛偽,讓他當眾耍了一番刀法,弟子還長跪不起請求師父原諒。

後世梁啟評價他們這個學問終究湮滅的一個原因是“太苦”。

按說這個味兒,其實明顯是學孔夫子,但時代終究不同了,之前的遺毒太多,使得很多人覺得這味兒不怎麼儒。

加之只要“路徑”、不辯“真偽”,過於追求功利,總歸太像異端。

有些東西,其實已經紮根了。而且伴隨著那些有世界觀的其餘宗教哲學闖入之後,總得把“氣”、“理”這些東西辨明白。

加之想要證明自己不是異端,就不能只論實際,還是要解經的。

所以到他們這邊的時候,重點不是批判,而是在“解經取義,以證我道德經濟”。

程廷祚如今基本認可蘇南的展模式,認為雖有不足,但潛力很大。他希望自己能成為那個將儒學學問改造成指導現實經濟、並且和儒家義理融會貫通的那個人。

歷史上,胡適對其評價,說他“在滿清禁錮的空氣中,大部分學者都被困在了訓詁考據之中,唯有兩個人有創立‘新哲學’的夢想。一個是程廷祚,一個是戴震。”

只不過,這個新哲學可能是根基的緣故,實在是有些難。

既需要深厚的儒學功底。

也需要眼見這些新事物、新展、新思想、新思路。

還要將而這融為一體,互不排斥。

程廷祚要留在松江府,憋大,參悟,著書立說,融會貫通,不能瞎溜達了。這年月,歲數稍大,行萬里路,容易死。還是留著身子骨在松江府完善理論吧。

孟松麓這一次聽從老師的建議,自南邊北上,要看海州鹽改的全程,是以才經過這裡。

從孟松麓的打扮上來看,就知道這個學派真就如劉鈺評價新教舊教那樣,叫喊著復古的,多半是改革派;反過來,改革派,往往是最原教的。

這個學派本來就好武,雖嘴裡喊著復古、古儒,可絲毫不妨礙他們把腰間的刀劍換成火槍,並沒有佩三尺劍。

孟松麓也是剛才聽這些年輕人在那閒扯,聽著頗有道理,甚至有種讓他撥雲見日的感覺,是以好奇,特來叨擾。

一問才知,剛才說話的那個年輕人,竟和自己同宗,也是姓孟。

不過,名字就沒有那麼文雅了,叫孟鐵柱。

再一問,得知這些人是要參加吏員培訓,要去阜寧縣那邊的。

遠處的商人一聽這個,心裡不禁有些犯嘀咕。

那邊前一陣出了那麼大的事,商人自是有所耳聞。

商人心裡對那些被處死的鄉紳,頗有共情,只覺得興國公這一次實在有點過了。無非就是倒賣了點河工糧食而已,多大點事?應該處以罰款就好,結果直接殺人,這就難免有些用刑過重了。

如今這做買賣的,誰身上沒有點爛事?坑蒙拐騙,都是尋常手段。自己賣私鹽就不提了,往私鹽裡摻沙子、摻灰鹽,不也常幹?

今日因為倒賣河工糧就被槍斃,自己若是覺得自己反正不倒賣河工糧便不當回事,下一次若是嚴抓坑蒙拐騙摻假走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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