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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在小弟後面,走進電梯。現在,他又知道了更多的事情。他知道自己的名字了,而且知道為什麼鐘樓大飯店的襄理這麼快就會想起他的名字。此外,他也知道自己是哪一國的人,住在哪個城市,在哪家公司上班——或者,曾經在哪家公司上班了。管他的,這不重要。還有,每次他到蘇黎世來,一定會交代飯店的人,如果有任何人要找他,只要不是事先約好、或是他不想見的,一概都說他不在。然而,這就是他弄不懂的地方。如果你想保護自己,就要保護得徹底一點,否則還不如干脆不要算了。這種過濾訪客的方式實在太鬆散、太脆弱、太容易被突破了,真的會有什麼效果嗎?感覺上這只是二流手法,毫無意義,彷彿小孩子玩捉迷藏。知道我躲在哪裡嗎?想辦法來找我呀。仔細聽哦,我會大聲一點,給你一點暗示的。

這不是行家的做法。在過去的四十八小時裡,如果說他對自己有什麼瞭解的話,那就是,他是個真正的行家。不過,是哪一行的行家呢?他沒有半點頭緒,不過,他可以百分之百確定,自己絕對是個行家。

他打電話到紐約,線路里,接線生的聲音斷斷續續。但她的結論卻很明確,雖然令人心煩,卻是斬釘截鐵的結論。

“先生,系統的資料裡查不到這家公司。我已經查過最最新的電話列表,也查了私人住宅號碼,都沒有‘踏腳石公司’——而且,列表裡甚至沒有和‘腳踏石’相近的單詞。”

“也許那個公司名是簡稱……”

“這位先生,沒有任何一家公司用那個名字。我再說一次,如果你知道公司負責人的姓或名,或是知道那家公司屬於哪一個行業,也許我還可以查到。”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們公司的名字,踏腳石七一,地點在紐約市。”

“先生,這個名字很特殊,如果系統資料庫裡有的話,一定很容易就能查到。很抱歉。”

“不管怎麼樣,很感謝你,真是太麻煩你了。”J伯恩說完,就掛了電話。再問下去也問不出個所以然。這個名稱可能是密碼之類的。他住在飯店裡,請櫃檯幫忙過濾電話,想找到他並不容易。如果有人打電話進來找他,說得出那個公司名稱,櫃檯的人才會立刻幫他轉接。而且,電話不見得是從紐約打來的。不管在哪裡打電話,只要說得出那個密碼,就找得到他。所以,紐約這個地點也只是個空殼子,這一點,剛才那個八千公里外的紐約接線生已經證明了。

他走到梳妝檯前面,LV皮夾和精工電子錶就擺在臺上。他把皮夾塞進口袋,戴上手錶,然後看著鏡子,悄悄地自言自語。

“你叫J伯恩,美國人,住在紐約市。07—1712—014—260,這串號碼很可能就是你這輩子最重要的東西了。”

這一天,風和日麗,陽光普照,班霍夫大道寧靜幽雅,兩旁綠樹成蔭,陽光穿透扶疏的枝葉,映照在路邊商店的櫥窗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沿著大道,兩旁有好幾棟宏偉的銀行建築,巍然矗立,陽光照在高聳的建築上,在地上拉出長長的陰影。這裡是全球金融財富的象徵,它擁有堅若磐石的信譽,安全可靠,高不可攀,煥發出一種穩重堅定的氣度,卻又帶著一絲輕佻浮浪的氣息。繁複多樣的特點混雜交織,匯聚在這條大道上。他隱隱約約感覺到,自己曾經走過這條大道。

他慢慢逛到比爾克利廣場。站在這裡,一望無際的蘇黎世湖盡收眼底。無數的小碼頭遍佈湖岸,碼頭與碼頭之間隔著許多花園,在夏日的豔陽下,盛開的花朵環繞成無數的圓圈,萬紫千紅。他腦海中隱約浮現出一幕幕的畫面,彷彿他曾見過眼前的景象。然而,這些景象卻並沒有勾起任何思緒,也沒有喚醒任何記憶。

接著,他又循著原來的路線,折回了班霍夫大道。憑著直覺,他立刻就知道,附近那棟灰白色的石頭建築就是共同社群銀行。銀行的位置就在馬路對面,他剛才才從前面路過。他感覺自己是有意的。此刻,他走向那扇沉甸甸的玻璃大門,伸手去推門中央的板式門把。右邊的門板輕而易舉地被他推開了,裡頭的地面是棕色的大理石。他隱隱約約有點印象,自己曾經站在這個地方,但印象並不像別的事情那麼深刻。他心中浮出一絲不祥,彷彿自己不應該到共同社群銀行來。

不過,此刻他非來不可。

“先生,有什麼我能為您效勞的嗎?”一個穿著長禮服的男人用法語問他。他衣服上的紅紐扣顯示出他的職務級別。那人之所以用法語招呼他,是因為他的穿著打扮品味不凡。在蘇黎世,就算是初級的銀行人員也懂得察言觀色。

“我有一件很機密的個人案子要跟你們談一談。”J伯恩用英語對他說。他有點驚訝,這些話怎麼講得這麼順口。他為什麼刻意要說英語呢?有兩個理由。第一,他想看看那個銀行職員發現自己犯了錯之後,臉上有什麼表情反應;第二,在接下來的一個小時裡,他不希望有任何語言理解上的失誤。

“先生,真是不好意思,”職員打量著他身上那件名貴的大衣,略微揚起眉毛,似乎有點驚訝,“麻煩您搭乘左邊那座電梯,在二樓。會有接待人員為您服務。”

他所說的接待人員是個中年男子,頭髮剪得短短的,戴著一副黃褐色的邊框眼鏡。他面無表情,嚴厲的眼神中閃著一絲狐疑。“這位先生,聽我的同事說,您有很機密的個人案子要跟我們談,是嗎?”他詢問伯恩,一字不漏地引述伯恩剛才說的話。

“是的。”

“麻煩您籤一下名。”那個職員一邊說,一邊給伯恩拿了一張共同社群銀行的信箋。信箋正中央有兩條欄線。

伯恩明白他要做什麼。根本用不著填寫姓名。他腦海裡忽然浮現出華斯本醫生的話:那個空格本來應該是要簽名的,上面卻只有幾個手寫的數字。不過,既然是手寫的,它也就具備了賬戶持有人簽名的功能。這是銀行標準的操作程式。

伯恩在欄線上填下那一串數字。他儘量放鬆自己的手,讓自己寫得順手。填好之後,他把信箋還給那位職員。職員打量了一下信箋,站起來,比了個手勢,指指那排窄窄的霧面玻璃門。“先生,麻煩您到那邊第四個房間稍候一下,很快就會有人來為您服務了。”

“第四個房間嗎?”

“左邊過去第四扇門。你進去之後,門會自動上鎖。”

“有必要嗎?”

那個職員瞥了他一眼,似乎有點意外。“先生,這正是您親自提出的要求,”那個職員客氣地回答,口氣很禮貌,但隱約聽得出有點意外,“這是三個零的賬號,本行通常都會請賬戶持有人事先打電話來預約,以便我們特別安排客戶從私人入口進來。”

“這個我知道,”伯恩撒謊的時候,那種從容不迫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只不過我時間太趕了。”

“好的,先生,這個我會轉告驗證部門。”

“驗證什麼?”聽到這句話,伯恩不自覺地緊張起來。

“先生,我們必須驗證您的簽名,”那個人推了推眼鏡,藉由這個動作,讓人並沒有察覺出他悄悄往書桌挪近了一步,伸手摸向桌面操控板上的按鍵,“先生,麻煩您到房間裡稍候一下好嗎?”他露出銳利的眼神,口氣不像在徵求伯恩的同意,而是命令。

“當然好。不過,麻煩你請他們快一點,好嗎?”說著,伯恩朝第四個房間走過去,開啟門,然後走進去。門在他背後自動關上了,他聽見門喀嚓一聲自動上了鎖。J伯恩打量著門上的霧面玻璃,那不是普通的玻璃。玻璃內層植入了細細的電線,形成一片線路網。可想而知,要是把玻璃打破,整間銀行一定警鈴大作。此刻,他彷彿被關進了一間牢房裡,等候傳喚。

那個房間很小,四面牆壁都裝著鑲板,裝潢也挺有格調,有張小沙發,兩邊各擺了一張古董茶几,沙發對面並排著兩張扶手皮椅。正門對面的牆壁有另外一扇門,造型和正門截然不同,看了令人驚心。那是一扇灰撲撲的鐵門。茶几上擺著當天的報紙和當期的雜誌,有三種語言版本。伯恩坐下來,拿起一份巴黎版的《國際先驅論壇報》,漫不經心地看著,心不在焉。隨時都會有人進來找他,他滿腦子都在盤算待會兒要怎麼應付。他已經完全不記得從前是怎麼做的,只能靠直覺反應了。

後來,那扇鐵門終於開啟了,一個高高瘦瘦的人走了進來。那個人長得很像只老鷹,一頭鐵灰色的頭髮梳理得一絲不苟。他的神情看起來很像古羅馬時代的行政長官,當同階級的貴族需要動用他的權力時,他就迫不及待地任憑差遣。他攤開手,他的英語字正腔圓,優雅悅耳,雖然還是有點瑞士腔。

“很榮幸見到您,不好意思耽誤了您的時間。其實,說起來有點可笑。”

“哪裡可笑?”

“我們那位柯尼希先生好像被您嚇到了。三個零的賬號客戶光臨本行時,絕大多數都會預先通知。您應該不難想像,他那個人就是這樣一板一眼的,要是有什麼突發情況,他那一整天就會很沮喪。反過來說,我這個人就很喜歡意外驚喜,突發情況反而會讓我心情愉快。我叫瓦爾特·阿普費爾,麻煩請跟我進來。”

這位銀行主管和伯恩握過手後,朝那扇鐵門做了個手勢。鐵門裡是一個V字形的房間,裝飾的鑲板顏色更深些,擺設也看起來很穩重,很舒服。有一扇窗戶特別寬,外面正對著班霍夫大道,窗前放著一張寬寬的書桌。

“那真是不好意思,讓他心情不好,”J伯恩說,“時間實在太緊了。”

“我知道,他跟我提過了,”阿普費爾繞到書桌後面,並朝著桌子前面那張真皮扶手椅點點頭說,“請坐,請坐。再過一兩個手續,我們就可以辦正事了。”於是,兩個人都坐下來。才剛坐定,銀行主管就立刻拿出一個白色的檔案夾,彎身向前,手伸過桌面,把檔案夾交給他的客戶。夾子裡是另外一張信箋,不過,這次的信箋不僅只有兩條欄線,而是十條,從銀行抬頭下方一直排列到距離底端兩三厘米的地方。“麻煩您籤個名。至少籤五次,大概就夠了。”

“我不懂。我不是已經簽過了嗎?”

“您的簽名毫無問題,驗證部門已經確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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