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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勒比海的蒙塞特拉島。等你到了那兒的布萊克本機場,就會得到指令。要分毫不差地照著指令做。”

“當然……我能不能再問一下,我的目標是什麼?”

“找到一位母親和兩個孩子,跟他們混熟。”

“然後呢?”

“殺掉他們。”

布倫丹·普里方丹,馬薩諸塞州第一巡回法庭的前任聯邦法官,口袋裡揣著一萬五千美元走出了斯庫爾街上的波士頓第五銀行。對於一個三十年來始終一貧如洗的人來說,這樣的經歷難免有點讓人頭暈。出獄之後,他身上的錢幾乎從來就沒有超過五十美元。今天是個非常特別的日子。

但還不僅僅是非常特別而已,也非常令人不安,因為當初他獅子大開口的時候,壓根就沒想到倫道夫·蓋茨會如數付錢。蓋茨這麼做等於犯下了一個極大的錯誤;這位知名律師付出的鉅款改變了此事的嚴重性。他已經從一個冷酷無情(但不致傷人性命)的貪婪角色,轉變成了一個可能非常致命的人物。普里方丹根本不知道那女人和孩子是什麼人,也不知道他們和蓋茨“勳爵”倫道夫先生有何瓜葛,但無論這身份和關係究竟如何,花花公子倫道夫對他們絕對沒安好心。

像蓋茨這樣無可指摘、天神似的法律界人物,把一筆數額驚人的鉅款付給布倫丹·帕特里克·皮埃爾·普里方丹這麼個被吊銷了執照、名譽掃地、輕易就能拒絕的“混蛋”醉鬼,絕不是因為蓋茨的靈魂可以和天使媲美,相反,那個靈魂肯定跟魔鬼的門徒一樣齷齪不堪。既然這是明擺著的事,再多瞭解一點情況對“混蛋”來說也許更有利可圖。正如那句陳詞濫調所說,一知半解,最為危險——相對於掌握著少量寶貴資訊的人而言,旁觀者對這句話的理解往往更為準確,在他們帶有傾向性的眼光中,這微不足道的一點兒資訊似乎被放大了許多倍。今天的一萬五,說不定會變成明天的五萬——如果“混蛋”飛往蒙塞特拉島,開始打探情況的話。

再者說,法官心想——他身上的愛爾蘭血統在偷偷發笑,而法國的那部分血統興奮得簡直要造反了——他已經有許多年沒去度假了。天啊,他完全可以借這個假期來保持身心平衡;誰能想到他會在不受到強制的情況下,暫時放下坑蒙拐騙的營生?

布倫丹·帕特里克·皮埃爾·普里方丹招了輛計程車(他至少有十年沒這麼幹過了,除非碰到喝得爛醉的時候),吩咐狐疑的司機把他送到法納爾廳的路易斯男裝店。

“老頭,你有沒有鈔票啊?”

“當然有,小夥子。足夠你理個髮、再去治治你臉上的青春美麗痘。快跑起來,賓虛美國著名影片《賓虛》(BenHur)中的主人公。片中古羅馬競技場上四駕馬車競賽的場面堪稱電影史上的經典。!我趕時間。”

衣服是從架子上拿的現成貨,不過那些架子放的地方可不便宜。他拿出一卷百元大鈔晃了晃,抹著紫色唇膏的店員馬上變得俯首帖耳。一隻光可鑑人的中號皮質手提箱裡很快就裝滿了日常服飾,普里方丹把自己破得不能再穿的西服、襯衣和鞋子全部扔掉,換了一身新行頭。不出一個鐘頭,他的模樣和自己多年前見過的那個人已經沒什麼區別:尊敬的布倫丹·P.普里方丹法官。(他總是會把代表“皮埃爾”的第二個“P”省掉,其原因顯而易見:他名字裡的“P”實在太多了。)

另一輛計程車把普里方丹載到他在牙買加平原社群的寄宿舍,他進去取了幾樣必需品,包括護照。他的護照始終是有效的,以便快速離境——出國總比待在監獄裡強。隨後,計程車又把他送到了洛根機場。這個司機對他支付車費的能力一點兒也不擔心。當然嘍,布倫丹心想,人從來都不是全靠衣裝的,但衣服絕對有助於說服那些心存疑惑的下等公民。在洛根機場的問訊臺,他問到波士頓有三個航班飛往蒙塞特拉島。他詢問了哪個公司的櫃檯離這兒最近,然後就過去買了張下一班飛機的票。布倫丹·帕特里克·皮埃爾·普里方丹自然得坐頭等艙。

法國航空的服務員輕手輕腳地推著輪椅,慢慢從斜坡登上巴黎奧利機場的一架七四七噴氣機。輪椅上的老婦人身體虛弱,化著濃妝,腮紅搽得有些過重;她戴的帽子尺寸太大,是用澳洲鳳冠鸚鵡的羽毛做的。她的一頭灰髮染成了雜駁不純的紅色,劉海下一雙大大的眼活潑潑的,透著精明和詼諧——要不是因為這雙眼睛,她看起來簡直就像個漫畫人物。那雙眼睛彷彿在對所有打量她的人說:得了吧,朋友們,他就喜歡我這個樣子,而我也只在意他的看法。至於你們,你們怎麼想我才不在乎呢。

假想中這段獨白裡的“他”,指的是那個小心翼翼走在她身旁的老頭。他時不時會輕輕碰一下她的肩膀,不僅是出於愛意,可能也是為了保持平衡;但在那觸碰之中,卻蘊涵著一種只屬於他們兩人的詩意。如果你仔細看,就會發現老頭的眼中不時盈滿淚水,不過他隨即就會伸手抹掉,不讓女人瞧見。

“機長,客人到了。”服務員對站在艙門口迎接兩位提前登機的乘客的正駕駛說。機長托起老婦人的左手輕輕吻了一下,然後直起身站得筆挺,向一頭稀疏灰髮的老年男子莊嚴地敬了個禮。老人的衣領上彆著一枚榮譽軍團的小徽章。

“很榮幸,先生。”機長說,“這架飛機由我指揮,但您可是我的指揮官。”兩人握手之後,正駕駛又說,“先生,只要能讓您二位的旅行更為舒適,不管您需要機組人員和我做什麼,都請儘管開口。”

“你太客氣了。”

“您對我們都有恩——對我們所有人,全體法國人。”

“那沒什麼,真的。”

“偉大的戴高樂親自表彰您為抵抗力量的英雄,這怎麼能說是沒什麼呢?這種榮耀決不會因歲月而失色。”機長打了個響指,吩咐頭等艙(這會兒還沒有其他乘客)裡的三個空中小姐說,“小姐們,麻利點!為了這位英勇的法蘭西戰士和他的夫人,你們要把一切安排得妥妥帖帖。”

於是,這位擁有眾多化名的殺手就被護送進了飛機左側寬敞的隔艙。他的女人被小心地從輪椅轉到了通道一側的座位上;他的座位靠著窗。空姐為他們支起托盤,特地敬送了一瓶冰鎮的水晶香檳供他們享用。機長舉起第一杯香檳,向夫妻二人祝酒;等他返回駕駛艙的時候,老婦人朝老頭擠了擠眼,頑皮的眼神中滿是笑意。沒過多久,其他乘客也開始登機了,好些人還向前排那對老年“夫妻”投去敬仰的目光。剛才法國航空的候機室裡已經傳開了訊息。一位偉大的英雄……戴高樂親自表彰……他在阿爾卑斯山上抵擋住了六百個德國佬——還是一千個?

隨著巨大的噴氣機衝上跑道,在震動中轟然升空,這位老“法蘭西英雄”摸出了口袋裡的證件——在他的記憶裡,抵抗力量時期他僅有的英雄事蹟全都是基於雞鳴狗盜、苟且求生、讓他的女人受辱,碰到有部隊或勞工隊來招人就遠遠躲開。護照上像模像樣地貼著他的照片,但他認識的東西只有這一樣。護照上其他的內容——姓名、出生日期、出生地、職業——都很陌生;而那一串榮譽稱號,說真的,簡直是令人望而生畏。雖說它們與他的性格完全不符,他最好還是再研究研究這些“事實”;萬一有人提起,他至少可以自謙地點點頭。別人向他保證說,護照上這個名字與功績的原主幾乎就沒什麼朋友,親戚也都已經死光;他在馬賽的那間公寓裡消失了,據說是去周遊世界,應該再也不會回來了。

“胡狼”的信使看著護照上的名字——這名字他必須記住,一旦有人叫出名字他就得作出反應。這不會太難,因為名字很尋常。於是,他一遍又一遍地默唸著這個名字。

讓·皮埃爾·方丹,讓·皮埃爾·方丹,讓·皮埃爾·方丹……

響聲!尖銳,而又刺耳。這聲音不對頭,不正常,不是酒店晚間常有的那種低沉而空洞的共鳴聲。伯恩抓起枕邊的手槍,穿著短褲翻身下床,靠著牆壁站穩。那聲音又來了!套間臥室的門上傳來一聲響亮的敲擊。他晃晃腦袋,努力回想……是亞歷山大嗎?我只敲一聲。半睡半醒的伯恩搖搖晃晃地走到門口,把耳朵貼在木門上。

“喂?”

“快把這該死的門開啟,別讓人瞧見我!”走廊裡傳來亞歷山大·康克林壓低了的聲音。伯恩依言開門,退休情報官趕緊一跛一跛地進了屋。他死命杵著自己的柺杖,就好像跟它有仇似的。“夥計,你真有點不在狀態啊!”他一邊審視著四周,一邊坐到床尾上,“我站在外頭一直敲門,起碼敲了有幾分鐘。”

“我沒聽見。”

“三角洲應該能聽見;傑森·伯恩應該能聽見。大衛·韋伯卻沒聽見。”

“再給我一天,你就根本找不到大衛·韋伯了。”

“你就會說。我可不希望你只會說!”

“那就別說這個了,告訴我你幹嗎要過來——都幾點了你還往這兒跑。”

“我最後一次看錶是在路上和卡塞特碰頭的時候,三點二十。我得跛著腳穿過一大片樹林,然後從一個該死的柵欄上翻過去——”

“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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