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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目已經結束,安迪和艾略特夫婦從視野中消失了蹤影,莎朗的製作人伸出高跟鞋踢了一腳將電視關上。屋裡的每個人都望著我,等我開口解釋怎麼會捅了個大婁子。莎朗向我露出一抹燦爛得過分的笑容,那是憤怒的笑容,她那張打過肉毒桿菌的面孔緊跟著繃了起來,在不該打摺的地方打起了摺。

“嗯?他媽的,到底是怎麼回事?”她用平靜渾厚的聲音說。

坦納及時插話道:“這就是我們的重大爆料,尼克原本準備好披露真相併探討詳情。我很抱歉時間不太湊巧,不過在某種程度上,目前的情況對你來說反倒更加有利,莎朗,你可以採訪到尼克在第一時間做出的回應。”

“你的肚子裡最好有點兒有意思的貨色,尼克。”她一邊邁著輕盈的步子離開,一邊對著人群高聲大喊,“給他戴上麥克風,我們現在就開始採訪。”

事實證明,莎朗•席貝爾打心眼裡喜歡我。在紐約,新聞圈子裡流傳著一則隱秘的逸聞,莎朗本人就曾經出過軌,劈腿後又回到了她丈夫的身邊。那是大約十年前的事了,但我想莎朗仍然會忍不住為出軌辯護——她確實沒有忍住。她笑容滿面,對我萬般縱容,一會兒哄我一會兒逗我,噘起兩片豐滿光潤的嘴唇帶著一片誠意向我提出了棘手的問題,而我竟然破天荒第一次給出了出色的回答。說到騙人,我當然比不上艾米那麼技術高超,但我在別無選擇的時候也還拿得出手。我看上去像個深愛妻子的男人,為自己的不忠而感到羞愧,並一心準備改正。昨天晚上,我感到緊張不安又睡不著覺,於是上網觀看1995年休•格蘭特在傑•雷諾的節目上為了召妓醜聞向全國致歉,當時他顯得侷促不安、結結巴巴,彷彿他的皮囊足足小了兩號,但他並沒有找任何藉口:“我想人們心中分得清生活中的壞事好事,而我就做了一件壞事……”見鬼,這傢伙真有才,他看上去既羞怯又緊張,渾身抖成一副可憐相,讓你恨不得握住他的手說上一句:“哥們兒,這事沒那麼糟糕,別把你自己逼上絕路。”這正是我所追求的效果,於是我把那段影片看了許多遍,差點兒從休•格蘭特身上學來了一口英國腔。

艾米一直聲稱自己的丈夫不會低頭道歉,可是我終於開口道了歉,用的還是從一個演員身上學來的詞句和表情。

但是這一套確實收到了成效,“莎朗,我做了一件壞事,一件不可原諒的事,對此我無法推脫。我讓自己失望了:我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會揹著太太出軌,這個錯不可原諒也不可寬恕,我只希望艾米能夠回家,這樣我才可以用餘生向她補過,讓她得到應得的一切。”

沒錯,我絕對樂意“讓她得到應得的一切”。

“可我並沒有殺艾米,莎朗,我永遠不會傷害她。我覺得眼下的局面正是新聞界中一種既丟人又不負責任的習氣,我自己偷偷在心裡給它取了個名字,叫作‘埃倫•阿博特效應’。我們已經習慣媒體將女性謀殺案包裝成一樁樁娛樂事件,這種情形真是令人厭惡,那在這一出又一出案件裡,兇手又是誰呢?通常都是涉案女性的丈夫。因此我認為,公眾已經被灌輸並相信了這一套模式,在某種程度上,甚至連警方也是如此。從這樁案子一開始,人們其實就假定我殺了自己的太太,因為我們一次又一次地聽到這種故事,可這種推理並不合理,也不道德——我並沒有殺我的妻子,我希望她能夠回家。”

我心知要是有機會將埃倫•阿博特踩上一腳,把她說成一味追求轟動效應以拉高收視率的賤人,莎朗一定樂意。我知道莎朗身為新聞業的大腕,以她從業二十年的資歷,以她採訪阿拉法特、薩科齊和奧巴馬的資歷,單單埃倫•阿博特這個人就已經觸了她的逆鱗。我好歹是個媒體人(好歹曾經是個媒體人),因此在說出 “埃倫•阿博特效應”幾個字時,我發現莎朗的嘴唇微微抽搐,眉毛略微挑了挑,頓時變得神采奕奕。

採訪結束時,莎朗伸出手握住我的兩隻手,嘴裡還祝我好運(她的手發涼,略有一些老繭,我猜她十分痴迷高爾夫),“我會密切關注你,我的朋友。”她說完吻了吻瑪戈的臉頰,邁步從我們身邊走開,一路發出沙沙的響聲,她的禮服後背別滿了飾針,免得身前的裙子耷拉下來。

“他媽的,你幹得太完美了。”瑪戈一邊走向門口一邊宣佈道,“你似乎變了個人,能夠掌控全域性但又不顯得狂妄,就連你的下巴看上去也沒有……那麼欠揍了。”

在莎朗•席貝爾的採訪之後,我又趁勢追加了兩場採訪,對方分別是一家有線電視和一家電視網。莎朗•席貝爾的採訪將在明天播出,其他兩場採訪也會緊跟其後,電視上會連珠炮一般出現我的致歉和自責。我正在一步步扳回局面:我已經不再甘於當那個揹負著嫌疑的丈夫,那個受人唾棄的丈夫,那個無情無義、偷偷出軌的丈夫;我成了眾所周知的名人,許多紅男綠女曾經有過我這樣的經歷:我出軌了,感覺很不好受,我會盡一切力量挽回局面,因為我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形勢對我們來說挺不錯。”採訪收尾時坦納總結道,“安迪的事原本已經糟得不能再糟了,多虧了莎朗的那場採訪……現在我們只要萬事領先一步就行。”

這時瑪戈打來了電話,我接了起來,她的聲音聽上去又尖又細。

“警察帶著一張搜查令來搜柴棚了……他們還去了爸爸的舊宅,他們……我怕得要命。”

我們趕到時,瑪戈正在廚房裡抽菸,從那俗氣的菸灰缸裡滿溢的菸灰看來,她抽的已經是第二包。一個塌肩膀的笨拙小夥緊挨著瑪戈坐在一張吧檯椅上,留著平頭,身穿一套警服。

“這位是泰勒。”瑪戈說,“他在田納西州長大,養了一匹叫‘卡斯特德’的馬……

“叫‘卡斯特’。”泰勒介面道。

“養了匹馬叫‘卡斯特’,對花生過敏,說的不是馬,是泰勒。喔,他還得了關節唇撕裂,就是棒球投手得的那種病,不過泰勒不明白他自己怎麼會得上。”她抽了一口煙,眼中湧上了淚水,“他在這裡已經待了好一陣了。”

泰勒努力想板起臉給我個下馬威,結果卻還是低頭望著自己那雙光亮的鞋。

波尼穿過屋子深處的滑動玻璃門現了身,“今天真是個大日子呀,小夥子們。”她說,“真希望你早點兒吱聲告訴我們你有個秘密女友,尼克,那樣能為大家省不少事。”

“我們很樂意跟警方交流尼克女友的問題,也很樂意交流有關柴棚的問題,我們正打算將這兩件事通報給警方。”坦納說,“坦白地講,如果警方真的客客氣氣把安迪的事情告訴我們,大家原本可以省去許多麻煩,但你們卻非辦那場新聞釋出會不可,非要弄得天下皆知,把那麼個小女孩當槍使,警方不覺得噁心嗎?”

“隨你怎麼說。”波尼說,“去看看柴棚吧,你們不想跟我來嗎?”她轉身背對著我們,帶著一行人穿過夏末斑駁的草地走向柴棚,她的髮絲上垂下一張蛛網,彷彿新娘的披紗。看到我沒有跟上去,她不耐煩地示意道:“來吧,又不會吃了你。”

幾盞手提燈照亮了柴棚,讓它顯得更加陰氣森森。

“你最後一次來這裡是什麼時候,尼克?”

“我最近剛剛來過這裡,當時我太太的尋寶遊戲指向了這個地方,但棚裡的東西不是我的,我也什麼都沒有碰……”

坦納截住了我的話,“我的客戶和我有一個爆炸性的推理新思路……”坦納剛剛開口又住了嘴。在眼下聽來,電視上那套假模假式的腔調不僅十分蹩腳,而且極不應景,害得我們都有些侷促不安。

“噢,爆炸性的推論啊,真是激動人心哪!”波尼說道。

“我們正要告訴你……”

“是嗎?時機挑得還真是湊巧。”她說,“請站那兒別動。”柴棚門晃晃悠悠地開啟著,一把破鎖掛在門邊,吉爾平正在柴棚中一樣接一樣地登記裡面的東西。

“好端端的高爾夫球杆,你居然不用?”吉爾平一邊說一邊推搡著閃閃發光的金屬桿。

“這些東西都不是我的,也不是我放在這裡的。”

“你這話真有意思,因為這裡的東西一件件全跟那些信用卡購買的玩意兒對得上號,你還說信用卡也不是你的。”波尼厲聲說道,“這就是所謂的‘安樂窩’吧,馬上就要成型了,只等著太太永遠消失呢。尼克,你可真會找消遣哪。”她拖出三個大紙箱擺在我的腳下。

“這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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