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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言給他下過昏睡散,沒想到只是分量少了這麼一點,他這樣輕易就醒來了。好在自己反應快,雖未學戲文,可隨口就來。他再次雙手合十,深深地朝僧骨彎下去:“心誠則靈,心誠則靈,只願我和夫君長久恩愛,早日添丁。”

“地上涼,你怎可胡鬧。”秦翎顧不上他是男是女了,雖說他求的願望很好,可只顧得著急,“快回來。”

鍾言磨磨蹭蹭地起來,磨磨蹭蹭地回去,裝作柔弱。到了床邊往上一倒,壓在秦翎的身上。

秦翎扶著他,看著他開始裝了。可這會兒臉紅心跳得止不住,方才小言在說什麼?他是男子,又怎麼能為自己做那些事?

況且,若要做那些事,必定要肌膚之親,而這“親”非彼“親”,就不是在額頭蜻蜓點水和鼻息纏繞,而是……真正的房中事。

可他們都是男子,這該如何去做呢?秦翎越想越出汗,乾脆擦了擦額頭,趕緊將這不好的念頭清理出去。僧骨在前,他豈能當著聖賢之人動此歪念?若是高僧有靈知道了,豈非不敬?

罪過,罪過。秦翎在心中警醒,時刻淨心,可卻怎麼都靜不下來。

“我這不是回來了嘛,你急什麼……再說我肚子疼。”鍾言揉著毫無感覺的小腹,“你怎麼醒來了?”

因為你給我下藥下少了。秦翎當然不會這樣說,伸手幫他揉著不可能疼痛的肚子:“聽見床下有聲音就醒了,往旁邊摸了摸,褥子發涼,所以我就起來了……你下去到底幹什麼?”

“都說了求佛啊,總是問我幹什麼……”鍾言回到被窩裡,眼睛機靈地眨著,睫毛翹翹地看著他,“今日我可是和你二弟誇下海口了呢,說秦家明年添丁。”

“哪有你這樣說話的,淘氣。”秦翎隨著他說,說完兩個人都暫時沒有吭聲。鍾言的睫毛又顫了顫,說完才意識到自己這話多麼殘忍,騙一個久病之人,萬一他真相信了,有了期許,明年可怎麼辦?畢竟自己的肚子沒法大起來。

而秦翎想的則是,若明年家裡真的催促添丁,這戲該如何再假扮下去。

沒關係,鍾言心想,實在不行就繼續裝騙。外頭有的地方鬧兵災,必定有丟了孩兒的人,到時候自己去找個沒爹沒孃的可憐孩子抱回來,當作他們的親骨肉來養著就行。

沒關係,秦翎心想,實在不行就繼續陪他裝騙,大不了就說知道他身子不好生育,他們偷偷從外頭抱一個回來養。

鍾言這樣想完便沒了負擔,靠在秦翎肩頭問:“難道你就沒想過……添丁的事?”

秦翎搖了搖頭,當真沒想過。

“你喜歡男還是喜歡女?”鍾言問,反正都要抱養了,其實可以多抱幾個。

“都好,只是我當真沒想過,況且……”秦翎想起了難過之事,“這事不著急,我也不想你辛苦。我孃親的病就是生小妹時候落下的,最後一直養不好。後來我聽那些嬤嬤說,我娘生我的時候年歲太小,也吃了不少苦頭。我爹當年也只比她大三歲。”

“好端端的,為什麼成親這麼早……”鍾言實在想不明白,他自然不懂人有天命之說。

秦翎捏了捏他的掌心,誠實地說道:“如今我剛好,只想和你好好過日子,其餘的不敢奢求了。對了,你爹孃都喜歡些什麼?我怕自己想的那些不周到。”

“他們……他們沒什麼喜歡的,普通之家,我們不講究這些。”鍾言模模糊糊地回答,“你再和我多說些你孃的事吧,我想聽聽。”

秦翎靠著枕頭,摸到了鍾言手腕上的玉鐲,以及那枚怎麼都看不過去的紅瑪瑙戒指:“我娘她是一個很溫柔的人,我小時候頑皮,三四歲時就學小廝爬樹。我娘嚇得不行,從很遠的地方跑來接我,結果沒跑到樹下就跌了一跤,手臂受了傷。一直到她離去,手臂、手背還有那次受傷的傷疤。”

“我娘很喜歡花草,從前她還在的時候,家裡永遠不缺那些。她總是喜歡在竹林裡撫琴,但彈得不是很動聽。可我如今想聽都聽不到了。”

“還有,她很喜歡梨花,我院子裡的梨樹都是她精心挑選出來的,她說,梨花志高潔白,願兒心嚮往之。”

“如今我病好了,若我娘知道,一定最為歡喜。”

秦翎說起他的孃親就止不住,這裡想到一點兒,那裡想到一點兒,說說停停,很是開心。說著說著,鍾言聽出他的言語中略有疲憊,一定是困了。但是他沒打斷,仍舊由著秦翎說,直到他睡著了,鍾言也終於從他的話裡拼湊出一個完整的大夫人。

大夫人嫁給秦守業時,才十四歲,秦守業那年十七歲。次年,秦翎就出生了。

雖說秦家有財有學,秦宅又比普通人家好上許多,可鍾言總是沒法想象那樣小的女兒家能夠成婚。他再想起秦瑤,秦瑤也就那麼大,秦翎當兄長的還想著明年給她院子裡移植什麼花呢,可按照世俗來推斷,秦瑤明年必定不會還留在家裡了。

秦翎把小妹當小孩子疼,可她若不裝病,明年這時候,秦瑤或許就是肚裡孩兒的孃親。從“未出閣”到“他人婦”,也就是一年的功夫。

她明明自己還是個孩子呢……鍾言忽然不寒而慄,這樣的命,大夫人當年當真願意嗎?她如此天真爛漫,活潑愛笑,被困在秦家裡當真開心?

想著想著,鍾言也慢慢地閉上了眼睛,直到他聽到有人磨墨,那聲音無比耳熟。

嚓,嚓,嚓。

墨是秦翎給他買來的上好文采墨,硯臺也是新的,細膩光滑,最能磨出膠墨來,聲音聽著也好。鍾言閉著眼睛聽了一會兒,隔著眼皮,他察覺到這會兒應當是亮天了,否則合著眼睛不會這樣亮。

想不到秦翎這麼早就要開始寫字了。寫什麼呢?不會又給自己寫休書吧?鍾言順手往右邊去摸,卻摸到了秦翎的手。

怎麼回事?

鍾言緩緩將眼睛睜開,旁邊躺著一個人,果真就是秦翎。他還睡著,那坐在桌旁磨墨的人又是誰?鍾言的人已經醒來了,可是身子卻動彈不得,好似壓著千斤重。他連頭都無法控制,只能用餘光觀察著房內的一切。窗外像是亮了,又像是根本沒亮,鍾言辨別了好一會兒才認定根本不到五更天,而是屋裡的燭火燒得旺。

可秦翎就在自己旁邊呢,磨墨的人會是誰?

元墨?翠兒?鍾言胡思亂想了一瞬,立即打消了這個念頭。那兩個孩子十分聽話,沒有自己的吩咐斷然不會闖入睡房。

嚓,嚓,嚓。

那磨墨的聲音越來越明顯了。鍾言只好奮力挑起眉毛,爭取用眉骨上的力氣將眼皮挑上去。眼皮翻上去了,餘光的範圍也逐漸增大,他試著用眼尾的那點視線去探查,緩慢地,費力地,終於瞥到了書案的一角。

餓鬼道祖師爺遭遇鬼壓床,說出去讓師兄嫌棄死。

可是這不是鬼壓床又是什麼?鍾言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可全身能用的力氣只在臉上。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他的視線再次往桌邊近了近,看到了一身春櫻色的衣衫。

長髮如墨,背影纖弱,她面朝書案,右手執筆,左手邊是方才磨好的墨,黑色的硯臺上斜擱著一塊文采墨。

可磨墨的嚓嚓聲仍舊環繞在鍾言的腦海當中,一直沒斷。不多會兒,那個執筆的女子開始寫字,看她的背影也能想象出是一位文雅的女子。鍾言的眼睛都要看累了,可全身像被釘死在床上,他也很想將秦翎喚醒,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拼命地想,這是誰,為什麼她能進來,這屋裡不是有僧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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