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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羅,或許我也是瘋狂的,所以我與大森的重逢,造就我們倆都脫不了身的僵局。一個十一歲的少女,懂得什麼是愛嗎?但他從記憶裡走出來,就像那個夏天一樣,永遠都會在最恐怖的時刻,把我跟弟弟帶走,我們往天海最遠的地方走,最好永遠不要回頭。”

美寶持續說話,往事就回到了眼前,我好像已經看見了一切。像夢遊,像電影,無比清晰又如此夢幻,好像用力眨眼,就會消失不見。

“下班後在一樓中庭等我。”有一日她對我說,像一句咒語,我就帶著水壺去中庭小花園發呆。她那天是早班,七點就下班,星期三傍晚,我們去附近的韓國店吃了海鮮煎餅與烤肉飯,去小學操場走路,到超市買水果,簡直就像夫妻一樣。路途上她依然繼續跟我說話,好像停止不了似的,這大概是她開始說故事的第七天吧,所有細節她都不遺漏,她描述著孩童時、少女時、成人後,所有在她眼中的天光雲影,人世變換。十歲那年母親帶著她與弟弟沿著海線火車奔逃,逃避債主,短暫停留在那個濱臨海邊,有著遊樂場的小鎮,鎮上裁縫母子,那個教她游泳的青年,“那是我的初戀”。她生命中的男人陸續登場了。

我就像最有耐性的神父,聆聽她的告解,也像一隻溫和的老狗,側耳傾聽。我全神貫注,不遺漏任何細節,唯恐這如夢似幻的親密與信任,會隨著任何一個眼神飄忽散落。

我甚至連已經跟著她過閘門進電梯都沒發現,以至於櫃檯其他同事到底用什麼眼光看我,我根本沒發覺,等我回過神來,我們已經在她的房間裡。窗外是高遠的黑夜,點點燈光,魚群般出現在遠方,屋裡點著床頭燈,客廳那邊亮亮的,她像是要帶領我穿越什麼深山險谷一般,穿越了涼冷的木地板,引領我坐到床邊,老天我有多久不曾與女人相對了,回過神來我驚恐想逃,又意識到,這是美寶,我不能逃,她溫暖的手像帶著電流,從我的臉頰開始撫摸,她踮著腳尖,感覺好脆弱,我才攔腰將她抱起來。

過程裡我的眼淚一直沒停止,就算人生這是最後一天了,我已心滿意足,我在她身體裡,才知道自己過去孤獨脆弱,雖生猶死。她也是眼淚不斷,幾乎斷腸,我不知道這樣的親密是什麼,我們像兩個即將溺斃的人,拼命想從對方的身體裡找到出路,想要讓彼此都活下去。

我們幾乎沒什麼大動作,只是安靜地疊合著,像是稍微用力,這幻夢就會破碎,或者,這樣的疊合已經超過我們可以承受極限的邊緣,僅只這樣就足夠。我們性交,卻不像在性交,而只是把身體貼合起來,不想有什麼空隙,經由如此動作,可以確認對方的存在。

最後我到底射精了沒,美寶是否有達到高潮,都顯得朦朧,或者我們根本沒把動作做完,只是安靜諦聽彼此的氣息,感受著有什麼從身體裡湧出來,就全部接收過來,我想做的只是這樣,做一道可以任她浮沉的海浪,分擔一點她生命的重量。

什麼都沒關係,刀山火海我都願意去,接下來的一切讓我與你一起承擔,我想對她說,但我沒說。我們只是靜靜地啼哭、歡笑,然後進入黑夜一般的沉默,任沉默將往事碾碎,切割成適當的大小,可供愛人食用,但願天光不醒,永夜長存。

我知道了她的許多事,好像還不夠,她還想把自己腦中僅剩的什麼,都榨出來給我。她細細的手臂摟著我的頸子,她將額頭貼著我的,我好像可以從她落地那天開始回想,這樣一個女人,如何走到現在這裡,瀕臨瘋狂,即將毀滅,許多人愛她,現在又多加了一個我,但她卻不幸福。我要沉靜地,不驚動任何人事物地,以細胞裡每一個可拂動的觸手,輕輕撫摸她。眼淚落下來,滲進記憶的沃土。

“我已經被淘空了。”美寶說,空洞的眼神彷彿已歷經重創。“我好疲憊。”

“我們離開這裡。”我握著她的手輕聲說,“我們可以從頭來過。”我說,“不管做任何工作,只要可以溫飽,我都願意,任何地方,只要能讓你逃離一切束縛,我都能夠住下。我們離開這一切,從頭來過。我對你一無所求,安頓之後,你想要我走開,我也會離開的。”我切切地說,彷彿未來已經向我們展開,只要跨步向前,就能到達。

“我不要你走,但我不知道如何離開。”她說。

接下來的兩週我非常幸福,但願她也是。無論早晚班,我們都會抽空見面,我們沒有約在大樓裡,而是穿上球鞋、或騎上摩托車,隨意到什麼地方去,去散步、吃飯、運動。我驚訝於美寶生活如此封閉,竟然只在大樓附近走動,她說以前不是這樣子,她很喜歡慢跑,假日會去爬山,那是單身的時候,工作很忙,但總會讓自己活動。“戀愛好累人。”她說,我知道她說的不是我,我們算是戀愛嗎?她指的是這一年多來彷彿被困在屋裡地等著林大森,為了早起見面,她時常睡眠不足。假日時她的正牌男友來了,她就窩在家裡睡覺。“真不知這些年過的什麼日子。都亂掉了。”

或許我自己這四年來也沒有生活了,值班、工作、吃飯、睡覺,幸好我仍維持跑步的習慣。高中時我是田徑隊的,養成習慣,腦袋一緊繃,就會去跑步,開心時跑,痛苦時跑,茫然時也跑,每週幾次在住家附近沿著河堤慢跑,那似乎是車禍之後我唯一可以感到放鬆的時刻,就這麼跑著,無論是溫暖的風,冷冽的風,甚至是帶有雨水的風,在跑步時吹拂、刺激、打磨著我的臉,讓雙腿從痠痛跑到麻痺,最後感到輕盈。我這麼告訴美寶,於是,我們都上早班的日子,下午七點,一起去慢跑。

“你想要什麼呢?”我問她。即使我可以給予她的不多,但我仍願意全力付出。

“我從沒想過自己要什麼,只是一直在應付別人對我要求與索取的。從小要照顧弟弟,稍大之後就忙著賺錢,這些年來,光應付債務、躲避家人的糾纏,已經精疲力竭,我很怕有誰愛我,好像被愛就又增加了新的束縛,自己身上的包袱越來越重。”我們總是一邊跑步一邊說話,速度不快,但話語會隨著風自然地傳送,我感覺她好像在身體跑動時,越能開放自己,我當然也是。

“保羅,我總有不好的預感,我的生命即將失控,如果可以,我但願你我永遠不要上床,不要當戀人,你一直都是那個安安靜靜的好人保羅。只要你一走進店裡,世界就安靜下來,你灰白的頭髮,滄桑的臉,巨大的身體,像個男孩子似的笑容,我想我一定喜歡你很久了,只是我自己不知道。你喃喃對我說著那輪椅女孩,我心裡有些嫉妒,有輕微的酸楚,我認識她噢,你一定不知道,她也對你有好感呢,我收集了所有人的秘密啊。保羅,你問我為什麼是你,其實我也別無選擇。”那時我們停在河邊的座椅上休息,喝口水,擦擦汗,美寶說了那麼多話,似乎疲憊了,就在我以為她要休息的時候,她突然神色一正,嚴正對我說:“前幾天,我好像在咖啡店外頭看見我繼父了,我不確定那是不是他,或者只是一個臉上有疤痕的陌生人,或者根本連疤痕也沒有,只是一個尋常的路人。但那人的目光使我想起了繼父,無論是記憶裡的他,或者噩夢時刻,他貪婪兇惡地瞪視著我的模樣,要找到我並不難,而我確定,他很快就要找到了。”

“先別慌,我可以回去問李東林,如果有那樣帶著傷疤的人出現,他一定會記得,他見過誰都不會忘記。”

“或許一切是我的幻想,但我感覺越來越緊迫,我不知道是為了逃避大森,或者害怕繼父,或我只是累了,慌了,再沒有能力繼續這一切。前陣子顏俊來找我,說我給他的磁卡鑰匙弄丟了,後來母親拿去還他,說掉在換洗的外套裡,我有直覺,他快找到我了。家裡可能會有什麼關於我的信件寄到,說不定會有這邊的地址,或者,其他方法。我繼父以前找過徵信社查我,這次也可能繼續這樣做,再不走就來不及。”美寶說。

我們立刻談定離開的計劃。“我們去臺南。”我說。以前一個銀行的同事在臺南開手工麵包店,曾聯絡我過去幫忙,我跟朋友聯絡,工作仍在等我,他說麵包店附近老小區看到幾個空房子,租金便宜的兩樓透天厝,租金只要七八千。無論是工作或住處,都很適合我們,只要離開臺北,做什麼,住哪,都可以解決。不再匯錢給那家人之後,我身上攢了幾萬元,去到臺南,即使不去麵包店,我也可以找工地的工作,或者任何粗工、臨時工,我想市區裡也找得到管理員的工作,至於美寶的部分,再慢慢想,主要先逃離這裡,安頓下來。

“我們從頭來過。”我說。從頭來過,我第一次萌生如此強烈的念頭,人倘若不願被往事束縛,渴望脫離自己的罪惡感與負疚,必須從頭來過,無論何時開始都不算晚。

接下來的日子,我下了班會去網咖上網找工作找房子,美寶好像也終於下定決心,開始行動。她說她跟大森分手了,也對大黑提出了分手的要求,但林大森跟大黑都還不願放手,“需要一些時間處理”。美寶也跟阿布請辭,將家裡與繼父的事全都說出,阿布雖然不捨,卻也願意讓她離職,只要找到新的人員,就讓她離職。阿布建議她先報警,以防萬一,因為工作上的交接需要時間,需要兩三個星期,月底前一定要走。美寶說阿布幫她存了錢,有二十萬,如果她想到臺南開店,甚至願意幫她出資,還找了在地的朋友幫忙照顧她。一切看來都很有希望,唯一的問題在顏俊,我們倆決定一安頓好,就把顏俊接過來住,這才能杜絕後患。報警恐怕只是更加暴露美寶的行蹤,警察無法遏止繼父的瘋狂。我建議美寶下班後先到我的住處住一陣子,但她說得收拾行李,大樓裡安全,在店裡反而要小心。她說。

說來,不是為了色心,我們第一次之後,根本沒再上過床,是美寶說的,“我想把一切都處理好,再跟你交往”。我不怕等,我也沒在等待什麼,對我來說,除了安全帶她走,我一無所求。我在大樓櫃檯的時間,會特別留意咖啡店那邊的監視器,晚上美寶下了班,我不方便上去找她,但至少我守著大門,不可能讓那個有疤痕的男人走進來。

事發前幾天,她臉上帶著淤青來上班。上次跟大黑談分手,他差點動手,沒想到她要跟林大森分手,他竟打了她。“只要可以分手,受點傷不要緊,畢竟是我辜負了他。”這是美寶處理事情的方式,但到底她的死亡與這兩個男人有無關係,我無法確認。

我們什麼都想到了,每一個細節都不遺漏,但還是來不及,不知道是誰,在我們離開前,奪走了她。

我知道我有嫌疑,因為屋裡到處有我的指紋,那天早上我還去過她家,我不會推脫卸責,無論如何,沒能來得及帶她走,就等於害死了她。我不知道兇手是誰,但我也是有罪的,任何事,我都願意承擔,然而,我這番自白只希望你們快點找出鍾美寶的繼父,他一定與美寶的死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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