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予娴素手抚过案上冰裂纹茶盏,眸光如寒星凝在俞瑶面上:"你家夫人与祝夫人同处暖阁时,竟口出妄言诋毁我二姐姐,说她未出阁时言行不检,与罗侯爷早有私交,全赖这层情分才得嫁入承祥侯府。"
林景泽闻言猛地转身望向俞瑶,他尚未开口,罗赢已将铁胎护腕重重拍在案几上,案角装有牡丹的瓷瓶滑出半寸:"俞氏女眷好家教!不知内情便敢编排侯府主母,是谁给你的胆子?"
玄色大氅下的猩红里子随动作翻涌,额间抹金狮纹带勒得鬓角青筋隐现,那双鹰眼直逼得俞瑶连退半步。
"妾身妾身只是对陈二小姐高嫁之事略有疑惑,并未过多诋毁。"
俞瑶扯着祝夫人的袖角,后背已被冷汗濡湿,"侯爷怎能只听一面之词"
罗赢忽而冷笑道:"我承祥侯府的主母,是按三媒六聘的礼数抬进侯府大门的。我夫人的名节,岂容尔等鼠辈玷污!"
他垂眸沉吟片刻,声若青铜编钟相击般清越:"陈家二小姐维萱兰心蕙质,深娴礼则,乃罗某亲往祖母榻前,力陈倾慕其林下风致,方得老祖宗亲允后入宫求先帝赐婚。此前与二小姐素昧平生,更不曾有片笺往来,何来私相授受一说?"
"罗某平生唯重德行皎洁之士。我承祥侯府,从未因趋附权要而降低半分,亦不曾因门第清微便轻慢待人,然独独容不得有人玷污我夫人清誉!"
檐角铜铃忽然叮咚作响,穿堂风卷起飞扬的狮纹金带,额角那道陈年箭伤赫然显露,宛如赤色蜈蚣盘踞,在日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林景泽见状急忙踏前半步,长揖到地时乌木簪几乎触到青砖:"侯爷息怒!贱内无知妄言,在下代她向侯夫人请罪。"
他反手拽过俞瑶,迫使她踉跄着福身,"在下往后定当严加管教,断不会再有片言只语惊扰贵府。"
祝学东惊得目瞪口呆,望着祝夫人说道:"母亲缘何与林家二奶奶在此?又是何时认得林家二奶奶的?"
祝夫人以帕掩唇轻咳,低声说道:"前儿个你还说属意陈家大姑娘,我与陈家素无往来,原想央人从中斡旋。只是我深居简出,大多命妇不相识,恰在此处偶遇林家二奶奶,才向她探问陈府情形。"
赵予娴执起茶盖拨弄浮沫,丹蔻划过青瓷盏沿:"祝夫人哪里是探问?分明是嫌我陈家大姐姐带了两个孩儿,又是二嫁之身,道是配不上祝大人呢。"
祝学东慌忙长揖及地,腰间玉带钩撞得环佩叮当:"郡主明鉴!定是母亲一时口误!晚生对陈大小姐倾心已久,岂会介怀门第过往?既蒙郡主知晓,斗胆请殿下玉成此事,若有负心,甘受雷霆之谴!"
祝夫人退后半步,扶着屏风的手攥得指节白,鬓边珠翠簌簌乱颤:"东儿休得胡言!"
廊下铜鹤香炉里的檀香正浮起袅袅青烟,祝夫人话音方落,赵予娴已将茶盏重重蹾在梨花木案上,清脆的声响惊得檐下雀儿扑棱棱振翅:"祝夫人方才在此言称陈家大小姐二嫁之身配不上祝大人的满腹经纶,难不成是本郡主空口白牙污蔑她不成?"
祝学东见郡主动了怒,忙撩起月白锦袍长揖及地,墨垂落间声音带了三分急切:"母亲定是误听了市井闲言!晚生虽只在陈府对大小姐惊鸿一瞥,却对陈府家规教养十分信赖,陈家大小姐自是配得上在下的。"
恰在此时,暖阁槅门轰然洞开,肖玉凤扶着侍女的手款步而入,蹙金绣玉的裙裾扫过青砖地,出细碎的窸窣声。
她抬眸望向堂中诸人,声音虽轻柔,却透着冰棱般的刚硬:"我陈家寒微门楣,原是井蛙窥天,岂敢攀附祝府这等簪缨世族?还望祝少卿与祝夫人收回提亲之意,从此各不相扰。"
祝学东情急之下正要抢步上前分说,广袖已被祝夫人铁钳般攥住。祝夫人暗掐着儿子肘间软肉,堆起的笑纹里藏着怒意:"陈夫人既如此说,我等再叨扰便是不知趣了,告辞。"
说罢拽着踉跄的儿子转身便走,月白襕衫下摆扫过青砖地,惊起些许灰尘。
恰在此时林景泽整冠一揖,石青色衣摆划出清俊弧线:"在下与拙荆也一同告辞了。今日叨扰贵府,若有言语不周处,还望各位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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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旁俞瑶攥紧帕子,绣着牡丹花纹的袖口因怒意微微颤,终是随着夫君拂袖而去。
罗赢望着赵予娴抚掌而笑:"郡主今日这雷霆手段,当真是替陈家姑娘们出了口恶气。那些搬弄是非的长舌妇们,原就该如此教训。"
赵予娴褪下指尖鎏金护甲递与侍女杜鹃,赤金点翠的凤纹护甲在掌心碰撞出清响:"当年成亲,大伯赐下郡主府时,我便嫌那处雕梁画栋却透着死寂,给拒了。自嫁入陈府,早将府中长辈视作亲生父母,诸位妹妹更是手足一般。何况陈家三位妹妹品性端方,我岂容外人轻慢诋毁?"说罢取过茶盏轻呷,青竹茶托上还凝着未散的热气。
肖玉凤挨着赵予娴敛裙坐下,指尖拂过郡主手背说道:"娴儿今日行事果决,当真是让为娘欣慰。女子本就不该被虚名缚住手脚,见着自家姐妹受辱却作壁上观。昭儿能娶到你,既是他的造化,更是我陈府的福分。"
罗赢闻言笑道:"母亲这话可就偏心了,难不成只郡主殿下给您长了脸面,我这做女婿的就没半点功劳?"
肖玉凤指尖点向他团花锦袍的玉带钩,眼角笑纹浸着蜜色暖意:"你这刁钻侯爷怎会没功劳?单说那林家二奶奶,仗着父亲身居高位便眼高于顶,若不是你按剑往堂中一站,煞气镇得她舌根打颤,只怕萱儿的名节早被她嚼碎了。"
说着从缠枝莲纹蜜饯匣里拣出玫瑰茯苓糕,递于罗赢,"萱儿能配你这少年将军,当真是三辈子修来的福分。"
肖玉凤喝了口茶,接着说道:“身子可好些了?这才十一月,你就笼着大氅,待真个落雪时,可怎么禁得住这寒气?”
罗赢噙着糕饵轻嚼,指尖沾了些糖霜:“黎老头日日煎药调理,比往年已是大好了。原是不必穿这厚氅的,只是夫人出门前千叮万嘱,说什么"秋露未曦便要添衣",我拗不过她,又怕她絮叨,权且披着罢了。”
窗外忽传来环佩轻响,维萱声如碎玉叮咚:"不过去陪祖母听会子戏的功夫,侯爷倒在母亲面前编排起我来,且让我听听,说了什么?"
罗赢搁下茶盏低笑,指节轻叩案几:"天地可鉴,方才正与母亲道夫人的细心处——说你日日盯着药膳配伍,又千叮万嘱要我添裘,这番情意拳拳,罗某便是刻在心头也难报万一呢。"
肖玉凤抚着维萱微凉的指尖轻笑:"快些进来暖手,廊下穿堂风最是侵人。"
维萱挨着母亲膝头坐下,素手攥住肖玉凤腕间玉镯,眼波流转望向罗赢:"母亲可莫信他巧言,定是将我啰嗦模样学了去逗您笑,快细细说与我听,省得他往后更要编排得没边儿。"
维君斜倚着赵予娴肩头,懒懒说道:"我可听得真真的,姐夫方才还在夸姐姐兰心蕙质,又说品性高洁呢。"说罢指尖绞着衣衫上的金线流苏,眼角却瞟向罗赢泛红的耳尖。
维萱拈起一块茯苓糕轻咬一口说道:"倒不知你们在这暖阁里编排了我多少话。"
说着望向窗外,见起了风,便起身理了理蹙金绣裙裾,"庭院正唱着《游园惊梦》呢,众位夫人们怕是该用茶了,大嫂一人在前头照应,定是忙不过来,妹妹与我还是去照应照应吧。"
维萱掀起绣着雪梅的软帘望了眼庭院,见廊下挂着的鹦鹉正啄食冻在竹枝上的红果,便转身取过墙上挂的累丝嵌宝手笼:"前儿个新得了两斤建宁贡茶,正该请诸位夫人们尝尝。"
罗赢将维萱的手笼塞进她袖中,指腹蹭过她腕间玉镯:"方才已着人去前头照应,倒是你昨儿说想吃蜜渍金桔,还需再添些玫瑰露才好。我瞧母亲这都有,你且用些吧。说起建宁贡茶,倒让罗某想起去年在江南,见有茶娘将梅花雪水烹茶,那香气"
维萱指尖捻住累丝手笼上的银线流苏,穗子如流泉般扫过罗赢手背:"侯爷这满口文绉绉的酸气,怕是要请黎先生开一帖黄连,方能清了这心火。"
说罢眼波流转,指尖轻轻戳了戳他腰间玉带,"前院男宾们还未全部散席,有几位正围着暖炉吃酒,侯爷还是去前院照应照应吧。"
罗赢低笑着执起她的手腕,指腹蹭过玉镯:"夫人既有令,罗某岂敢不从?"
言毕朝肖玉凤与赵予娴拱手一揖,玄色大氅随动作扬起时,袍角不慎扫过鹦鹉架。那绿羽鸟儿惊得扑棱翅膀,尖喙正好啄落案上金桔,骨碌碌滚到维萱绣鞋边。
"侯爷仔细脚下!"维萱用手笼掩唇轻笑,见他转身时袖底露出石榴红滚边的盘金绣,正是自己前日缝补的针脚,心头忽而一暖,"侯爷记着莫要在前头贪杯胡闹。"
罗赢应声离去的脚步刚过月洞门,庭院的《惊梦》恰唱到"炷尽沉烟,抛残绣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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