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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刻之後,天就徹底黑了。
雨不要命地下。利箭,慘叫,三苗殘兵最後的負隅頑抗,以及他根本沒有來及說出來的話,眼前心愛之人清透的雙眼、冰涼的指尖。
戒指碎的那一瞬間,莊青瞿亦彷彿支離破碎一般,生生吐出一口血。
他眼中有痛,有迷茫,卻向宴語涼伸出手。
那一瞬,宴語涼清楚嵐王是想跟他說什麼的。
可他什麼也沒來及聽到。馬驚了,嘶吼著在泥濘之中一個失足。聖心湖在崖邊越陸處處都是層疊繁複的雨林,大雨之中那片林子就像一座深綠的汪洋,還好他來得及與嵐王十指緊扣。
然後一切就都看不見、聽不見了。
暴雨中越陸層層疊疊的懸崖雨林,就如同吞噬一切的怪物的口。一直到深夜唐修璟和蘇栩都在不放棄地找尋。燈籠火把被暴雨狂風一次一次澆滅吹熄,又被一次一次點起來。
“是從這裡掉下去的,怎會不在附近?再找!”
“蘇指揮使你別急,增援都來了,我們再找,一定不能放棄,皇帝哥哥他吉人自有天相,他、他一定不會出事……嗚。”
“……”
莊青瞿像是做了一場長長的夢,又像是一直在夢中,輾轉著從來沒有醒。
他只覺得很疼很疼。
受過傷、捱過罪,從來沒有一刻如此刻一般五臟俱焚、肝腸寸斷。
從小莊薪火從不許他向任何人任何事低頭,家教森嚴導致他從小能忍很多事,比如傷痛、比如感情。可他爹又從來不曾教過他,無論是傷痛還是感情,真的痛到難以忍耐時該怎麼辦。
他咬住牙,卻再也忍不住呻吟。他再也忍不了了,甚至眼淚都失態地掉下來。他痛得掙扎,隱約,聽到一聲悶哼。
他的身子一歪,臉頰被樹葉劃破。他翻滾在冰冷的泥土,很冷。
直到有人抱住他,僵冷的四肢才終於重新汲取到一絲暖意。風雨之中有誰在低泣抽噎,一遍一遍用啞澀的聲音叫著他“小莊”。
風雨中,他再度被背了起來。
緊貼著溫暖的背,痛楚像是稍稍被撫平一些。他可以感受到另一個人的心跳,那心臟收縮痙攣著。那人一腳深一腳淺地走著,無比艱難一直在喘息,卻一直在跟他說著什麼。
莊青瞿聽不清,但他好像很喜歡那聲音。
他累了,好累好累。好睏,一點力氣也沒有,沒有力氣說話,沒有力氣動。
他不知道他神志不清,一直在小聲喃喃。
小聲說著痛,說著難受,說著受不了了太疼了不想活了,說著從小到大各種不肯承認的傷和委屈,喃喃說著阿昭為什麼一直不要我,各種說了各種各樣亂七八糟的,他自己都不知道的。
他不知道,揹著他的人身在煉獄。
……
雨林層層不見路,但好在有水流。
水流最終會流入王都陌阡,宴語涼知道循著它一定走得出去。
他的靴子早就磨破了,腿上腳上都是被樹枝石頭蹭出來的血。背上嵐王很重,他一路不停地摔,又不斷地咬著牙把人重新扛起。
他最初,聽不得那人口中喃喃的胡話。每一字每一句每一聲控訴,都像利刃深深插在心間,疼得他不知怎麼辦才好。
可後來他又想著,沒關係,只要還活著就好。
戒指斷了,毒性再也無法控制。可他一定要嵐嵐還活著。他一定要帶嵐嵐活著回到陌阡程晟,要想辦法,要找到解藥治好他,哪怕嵐嵐以後怨他怪他、恨他活著要走,那都是以後的事。
先走出這片林子,無論如何一定要揹著他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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