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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初冬的疾風壓彎樹枝,將樹葉吹得嘩嘩作響。

醫院走廊的盡頭,易暉倚在窗邊,看著鮮紅刺目的“手術中”三個字,披著棉衣抱著熱水袋,心臟彷彿還置身在寒冷的車廂裡,聽不見跳動的聲響。

眼前不斷重播的依舊是冷藏車急剎,貨箱門被撬開,有光照進來時的場景——周晉珩渾身是血,眉毛和眼睫凝結冰霜,動都不會動了,還死死維持抱著他的姿勢,警察和醫生一起折騰許久才把他們分開。

到了救護車上,他握著周晉珩仍攥著拳的手,放在嘴邊哈氣,用熱水焐,都沒反應,慌得又要哭,凍的僵硬發青的幾根手指忽然伸開,睫毛也跟著顫動,接著眼睛睜開兩條縫,趴在推車上的周晉珩掙扎幾次沒能扯出笑容,隔著氧氣罩,用嘴型說了兩個字——別哭。

易暉便忍著淚,把他送進手術室時沒哭,抬手看見掌心化開的鮮血沒哭,醫生出來下病危通知書也沒哭。

“刀很長,從後背穿過肋骨直插入胸腔,只差兩公分就到心臟了。雖然沒有遭到二次傷害,並且因為環境溫度低加快凝血,但是病人傷口深、創面大,胸腔大量積血,目前還在搶救,請家屬做好心理準備。”

聽完這段相對通俗易懂的描述,易暉愣愣地點頭,在醫生轉身又要進去時突然拉住他的胳膊:“拜託您,救救他。”

他才23歲,去年剛拿到影帝,有很多很多人喜歡他,迎接他的應該是鋪滿鮮花的大好前程,而不是冰冷的手術檯。

這些易暉沒說,來到這裡的哪個人不想好好活著,哭天喊地並不會為手術室裡的人帶來更多生機。可他只是這麼想著,就難過得快不能呼吸了。

何況除了這些,更重要的一點是,他不想他死,他想他好好活著。

他甚至開始後悔沒有早點答應,偏要拖拖拉拉地彆扭到周晉珩閉上眼的前一刻,哪怕這個災禍可能真的是他和周晉珩命中的劫數,至少不會留有遺憾。

何況他一直愛著他,從始至終,從未停止。

那些無能為力的抵抗,盤旋不決的猶豫,夜深人靜時隱隱作痛,一切可以被搖撼的情緒,都是因為還愛著他。

易暉身上也有傷,除了手腕捆綁留下的擦傷,被鈍器擊打的頭部也拍了片,醫生建議留院觀察幾天,他在病房待不住,還是跑到手術室門口守著。

在易暉的世界裡,時間走得很慢,這段時間又是他人生中走過的最漫長的路。這裡人來人往,耳邊充斥著嘈雜的聲音,卻沒有一個能留下來,沒有一個是經久不息的。

先趕到的是周晉珩的助理小林。易暉上輩子跟他打過幾次交道,拜託他提醒周晉珩收工後記得回家,雖然沒起效果,但易暉記得當時他鄭重答應了,作為只見過一面的陌生人他已經足夠善良。

周晉珩大概沒把自己的身份跟小林講,或者講了他也不信。小林見到易暉,眼神有些莫測,因著剛才在電話裡聊過幾句,還是客氣地上前同他握手,寒暄後詢問周晉珩的狀況,易暉把醫生說的話複述一遍,小林眉頭緊鎖,露出擔憂的神色。

“如果待會兒有自稱劇組的人來,不要理他們,我這邊會協調處理好。等他出來了,讓他安心休息就行。”

易暉應了下來。

臨走前,小林想起什麼,回頭道:“我去給你買飯,你也好好保重身體,他一定不想看到你這樣。”

易暉聽不太懂,也不知道自己現在什麼樣子。

小林便解釋道:“昨天晚上他走之前交代我好好照顧你,想必就料到可能會有危險了。”

易暉問:“他還說什麼了嗎?”

小林往前回憶了下,想起喝酒時聊過的話題,道:“他還說,以後要跟你好好過,不再讓你受委屈。”

後來又來了幾波人,幾個朋友放下花,說了幾句場面話就走了。

周晉珩的父親周驊榮倒是多留了一會兒,聽說人還在搶救,大罵這裡的醫療水平不行,態度強硬地要給周晉珩轉院,在護士的勸說下才消停了些,沒在手術室門前繼續喧譁。

易暉很久沒見這位從前他名義上的公公了,只記得以前這位中年男人面對他的時候態度還算和氣,現在想來多數因為要仰仗易家,不得不做表面功夫。周晉珩討厭周驊榮,卻又像極了他,所以更恨他,當年甚至不惜利用自己來忤逆他,給他找不痛快。

周驊榮自是看出面前的人與從前的易暉有多麼相似,氣勢上就矮了幾分。得知警察已經來做過筆錄,那三個匪徒也抓到了,正在追查幕後主使,周驊榮點點頭,似乎對易暉的處理還算滿意。

手術燈熄滅,周晉珩被從手術室裡推出來就直接進了ICU。醫生說手術還算成功,但是病人失血過多還處在昏迷狀態,暫時沒有脫離危險。

易暉第一個進去,換了隔離服,戴上口罩,進去先確認插在周晉珩背上的刀不在了,旁邊嘀嘀作響的儀器他看不懂,在醫生的同意下又小心地摸了摸他的手腕,感應到微弱而平穩的脈搏,才舒了口氣。

出來的時候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葉欽率先衝上來,按著他的肩膀前後上下檢查了一遍,沒看到嚴重的傷,就是手心涼得厲害。

易暉不肯去病房休息,要在這裡守著。葉欽把帶來的保溫桶放在窗臺邊開啟,盛了一碗熱湯,易暉很乖地接了過去,用勺子舀了一口送到嘴邊,說:“好喝,謝謝大嫂。”

葉欽面上稍顯錯愕,隨後便笑了,回頭跟程非池對視一眼,又把目光放回易暉身上。

“你啊……讓我說你什麼好。”葉欽抬手捏了一下他的臉頰肉,嘴上嗔怪著,眼角卻泛起淚花。

還來得及沒跟哥嫂好好聊聊,先是程非池被周驊榮拉到一邊說話,接著家裡的阿姨也來了,易暉這才知道外面已經天亮了。

“昨天早上出門都還好好的,怎麼一夜過去就弄成這個樣子。”阿姨拉著易暉的手抹眼淚,“我這就去給周先生燒香,求菩薩保佑他早些脫離危險。”

這提醒了易暉,周晉珩為他許過一個心想事成的願望,他忙閉上眼睛雙手合十,默唸幾句後,睜眼剛好撞上葉欽看著他的視線。

“原諒他了?”葉欽直截了當地問。

易暉正欲回答,葉欽搶先一步道:“算了算了,原不原諒是你的事,我們都沒資格插手。”

程非池走了過來,易暉訥訥地叫了聲“哥”,其中既有委屈也有愧疚。

他猜哥哥是生氣的,氣他明明活著卻不回來認他,氣他明明可以避免悲劇卻總是一意孤行。

他也氣自己沒用,說好的絕不回頭,卻還是在半道上的岔路口選擇了老路,放棄了近在眼前的新鮮風景,還害得那麼多人為他難過。

誰知程非池沒有責怪他,只像從前那樣抬手摸了摸他的發頂,說:“他要是還敢對你不好,一定要告訴哥哥,不準再護著他。”

(下)

活了兩輩子,易暉第一次體會到接待訪客這麼累。

從ICU換到普通病房的那天下午,易暉又送走一批來自劇組的探病者,去到唐文熙所在的病房,唐文熙的媽媽說他中午醒了一會兒,吃了飯就接著睡了,很不湊巧的是易暉每次過來他都在睡覺。

唐文熙傷在後腦,醫生說淤血壓迫神經,還要留院觀察幾天。他的父母都是通情達理的人,不僅沒有把兒子受傷的事怪到易暉頭上,還告訴他唐文熙每次醒來都念叨他,反覆問江同學是不是沒事了。

唐文熙家在首都,住在S市的醫院不方便照顧,他的父母打算過兩天就把他轉到首都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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