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款自然是“蔡秀”二字。
字体规整,一板一眼,匠气十足,一看就是誊抄而来。
赵昱越想越生气,翻回去认真读了一回。
一读就读出毛病来了。
太细了!
写得太仔细了!!
连吕仲常的作息都写得一清二楚,又有每日所行所为,除非躲在床底,不然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明白??
蔡秀是太学生,又不是听床脚的,自然是吕仲常自己透露!亲自授意,才能如此!
一个学生,都未曾入官,哪里会有那许多弯弯绕绕!
必定是那吕仲常自己为了起势,捉了下头学生干活,竟然还有脸在京中传散!!
有这个闲工夫,这个闲心,倒是把心思放在六塔河事上,赶紧完工啊!
到底是学生文字,赵昱不愿臧否,但实在也做不到开口夸赞。
他把那文章递给了一旁黄门,道:“拿给李相公读一读。”
很快,文稿就送到了参知政事李斋面前。
后者听得天子口吻淡淡的,心中已然知道不妥,一时拿了文章,仔细读完,竟是不好随意回话。
好在赵昱也没有为难他,道:“六塔河还没有消息传回来吗?究竟什么时候通河?”
“日前政事堂已经去信敦促,那吕仲常上次上书时候,也说为避汛期,想来用不了多久,就会提前通河……”
——在这里说起了朝务。
等李斋同好几名官员轮番回答完天子问,就听得外头“铛”的一声,原是太学敲钟。
赵昱一看时辰,问道:“这是下课钟声?”
邓祭酒忙躬身应道:“正是。”
赵昱顺势站起身来,走出门外。
道路上,虽得了交代天子亲临,太学上下须要重仪重礼,但吃饭从来比皇帝还大,一应学生还是快步跑着往膳房而去——今日学中特地封了前后门,不能外出。
只能吃膳房的前提下,太学公厨的饭菜本就难吃,要是再去得晚,就更没法下咽了。
见得年轻学子奔跑如风,一派朝气蓬勃模样,赵昱的心情顿时好了不少,笑道:“这是去吃饭吧?”
邓祭酒一面腹诽,暗骂一干学生饿死鬼投胎,分明已经交代过,还这样不顾形象,嘴上却是赶忙道:“多为年轻学子,正是能吃的时候。”
又道:“下官已经着膳房为陛下备了宴席一桌……”
一大早就出了宫,在河堤走了半天,又来太学视察,赵昱是真的有点饿了,听得这话,笑道:“那朕倒要去瞧瞧。”
国子监学官引路,禁卫开道,天子当头,一行人逶迤向前,不多时,就到了膳房。
邓祭酒正要把天子往后头屋舍引,赵昱一转身,就见得那曹夫子很显眼地走出了队列,在学生膳房门口站定了脚步,正同一名被禁卫拦在外头的学生说话。
他看了看对面学生的碗,那学生很是主动地从碗中取了一个馒头出来。
曹夫子却是摆了摆手,不知说了什么,学生一脸失望,又转头来看,踮脚探头的,正在找谁,不言而喻。
而踮脚探头的,自然不只那一名学生。
膳房门口,站着许许多多太学生,众人被禁卫虚拦着,都望着天子行路方向,视线之中,尽是期盼。
赵昱一下子也跟着站定了脚步。
宴席哪一时都可以吃,可他今天,难道是为了吃饭来的?
他道:“宴席就罢了,难得过来,朕当与太学生共餐。”
说着,又对着那太常寺官员道:“朕也看看你们给太学的饮食贴补,究竟做成什么样子。”
那官员忙道:“陛下厚养士子,天下皆知,臣等不敢怠慢——一应银钱、用度,都是紧着太学来的,前一向还特批了膳房外采吃食……”
“果真如此?”
赵昱笑着,迈步就往大膳房里头走。
一时左近学生见状,人人激动,纷纷高呼“皇上”,又有叫“陛下”的,甚至还有当场就行大礼的。
赵昱全无架子,一路同众学生招呼着前行。
膳房虽大,结构却是简单的很,不用人带路,他就自行走向了盛饭的木窗口。
各个窗口,都排着长长队列。
此时此刻,所有队列中的学生——哪怕排在最前头的,也顾不得点菜点饭,而是各个回头看向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