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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過柴火以後的第二天清早,趙玉林牽著三匹馬,到井臺去飲。劉德山迎面跑來,氣喘吁吁對他說:
“你還飲馬哩!”
“咋的?”
“起鬍子了。韓老六兄弟韓老七帶一百多人,盡炮手,到了三甲屯。鬍子都白盔白甲,說是給韓老六戴孝,要給他報仇。你倒挺自在,還飲馬哩,屯裡人都亂營了。”劉德山說完,就匆匆走了。趙玉林聽到這話,慌忙翻身騎上一匹兒馬子,牽著那兩匹,一溜煙地跑回家裡,拴好馬匹,拿起鋼槍,跑到工作隊。蕭隊長正在一面搖動電話機,一面吩咐張班長,立即派兩個能幹的戰士,到那通三甲的大道上去偵察。
“來得正好,”蕭隊長把耳機子放在耳邊,一面招呼趙玉林:“快到屯子裡去,叫大夥都不要驚慌,不許亂動。咱們屯子裡不亂,來一千個鬍子也攻打不下。電話咋不通?”蕭隊長說著,放下耳機,又搖機子。
趙玉林從工作隊出來,從屯子的南頭跑到北頭,西頭走到東頭。他瞅見好些人家在套車,好些人抱著行李捲,在公路上亂跑。
“大夥不要亂跑,別怕,鬍子打不過來的,怕啥?蕭隊長打電話上縣裡去了,八路軍馬溜[1]開來了。”他一面走,一面叫喚,人們看見趙主任不光是不跑,還來安民心,便都安下心來了,有的回去了。
“你們回去,快快拿起扎槍,洋炮,跟工作隊去打鬍子。”趙玉林叫著。
電話打不通,蕭隊長把耳機子使勁摔在桌子上,說道:“電話線被切斷了。”他從桌邊站起來,皺著眉頭,在屋裡來回地走著。他小聲地自言自語道:“只有這麼辦。”往後又大聲叫道:
“張班長,快借一匹馬,上縣裡去,叫他們快派兵來,來回一百里,要在八個鐘頭裡,趕到三甲的附近。”
他從衣兜裡掏出小本子,撕下一篇,從劉勝上衣兜裡抽出一支自來水鋼筆,用連筆字寫道:
縣委,十萬火急,三甲起了鬍子,約五十來個,槍馬俱全,即派一連人增援。此致布禮。蕭祥。九月三日。
張班長拿著信走了。人們三三五五都到工作隊來了,有的來打聽訊息,有的來詢問主意。白玉山走了進來,在門邊坐下,槍抱在懷裡。
“起了鬍子,你知道嗎?”蕭隊長問他。
“早準備好了。”白玉山回答。
“準備好啥?”蕭隊長問他。
“水來土掩,匪來槍擋。咱們把鋼槍、扎槍、洋炮跟老母豬炮[2],都準備好了。”
“要是擋不住呢?”
“跑唄。”
“跑不了呢?”
“跟他豁上。他長一對眼睛,我長兩隻,誰還怕誰呀?”白玉山說著,站起來了。
“對,對,你帶領自衛隊的一半,留在屯子裡。再給你們一枝大槍,副隊長是張景祥吧?這槍給他。這屯子好守,有土牆,有三營在這築好的工事,把老母豬炮擱在南門外的水濠這一邊,你拿一枝大槍作掩護。東西北門都關上,派人拿洋炮把守。張景祥帶兩個人到屯子裡巡查。萬一要撤,退到韓家大院去,叫老百姓都蹲在院裡、屋裡。帶槍的人都到炮樓上守望。這麼的,別說三五天,一個月也管保能守。記著:萬一要退守韓家大院,人人得帶一星期糧食。”
“蕭隊長你呢?”白玉山問,“你撤走嗎?”
“蕭隊長,你要撤走,我給你趕車。”膽小的老孫頭連忙說道,“這屯子交給老白家得了。”大夥笑著。蕭隊長沒有顧上回答老孫頭的話,放低聲音,忙對李大個子說:
“你加點小心,留心是不是有壞人活動。好好瞅著糧戶和他們的腿子,還有那些不願獻出‘海底’[3]的‘家理’頭子,都給他們畫地為牢。他們要動,開槍打死不償命。”
白玉山、李常有和張景祥以及其他留在屯子裡的人們,都佈置去了。蕭隊長自己把匣槍別在前面,邁出學校門,大踏步地往南門走去。他的背後是老萬、小王和劉勝,他們的匣槍,有的提在手裡,有的別在腰上。再後面是警衛班,子彈上了膛,刺刀插在槍尖上。擦得雪亮的刺刀,在黃燦燦的太陽裡,一閃一閃晃眼睛。警衛班後面,趙玉林和郭全海帶領一大幫子人。這些人的手裡,拿著各式各樣的武器:洋炮、扎槍、斧子、鋤頭和棒子。有一個人揹著一面紅綢子旗子,上面寫著:“元茂屯農工聯合會”。這是分果實時,趙玉林留下的一塊紅綢子,他叫他屋裡的用白布縫了上面八個字。蕭隊長回頭看見這旗子,連忙叫道:
“旗子留在家裡,不要跟去。”
旗子留下,插在南門旁邊的土圍子上頭。通紅的柔軟的旗子,在東南風裡不停地飄動。常常露出漂白的洋布製成的大字:“元茂屯農工聯合會”。
蕭隊長帶領大夥出了南門,走過水濠上面的木橋,人們三五個一排,順著公路走。道旁是高粱和苞米棵子,人走進去,露不出頭來。蕭隊長派兩個戰士提著大槍,從道旁的莊稼地裡,搜尋前進。
“快走,”蕭隊長揮動胳膊,向後面的人招呼,“咱們要趕到那兩個小山跟前,去搶一個高地。”
蕭隊長的話還沒落音,“噹噹”兩下,前面槍響了。往後,時稀時密,或慢或緊的,各種步槍都響起來了。蕭隊長側著耳朵聽一會,說道:
“還遠,離這有一里多地。那一聲是三八,這一聲是連珠[4]。”
有些從沒參加過戰鬥的人,嚇得趴在莊稼地裡了。蕭隊長招呼他們道:
“別怕,別怕,都跟我來。”
“啪”的一槍,從近邊苞米地裡,打了出來,子彈聲音嘶嘶的,低而且沉。
“趕快散開來。”蕭隊長叫道,“臥倒。”他光顧指揮人家臥倒,自己卻站在道旁,一顆子彈從他右手背上擦過去,擦破一塊皮。
“掛花了?”小王、劉勝同時跑上來問他,小王忙從自己襯衣上,撕下一塊布條,給他裹傷。
“要緊不要緊?”趙玉林和郭全海也趕上來問道。
“不要緊,飄花。”蕭隊長忙說,“你們快臥倒,快快。”還不及說完,一顆子彈正射擊在趙玉林的槍托上,瞅著蕭隊長掛了彩,自己槍上又中了一彈,老趙上火了,他也不臥倒,端著槍,直著腰桿,嘴裡不停地怒罵,一面開槍,一面朝敵人放槍的方向跑過去。後面的人瞅著他奔上一塊比較高的苞米地,兩手一攤,仰臉倒下了。倒在地上,他的右手還緊緊地握住大槍,他的脊樑壓倒了兩棵苞米,脖子坎在壟臺上,草帽脫落了,頭耷拉下來。他才分到手的一件半新不舊的青布對襟小褂子的衣襟上浸滿了通紅的血。
“打在哪兒?”蕭隊長跑來,蹲在他面前。他的右手包紮了,用布條掛在胸口,他只能用左手扶起趙玉林耷拉的頭,擱在壟臺上,又忙叫老萬檢查他的傷口,替他包紮,要是傷重,立即送縣。蕭隊長說完,自己站起來,用左手掏出匣槍來,朝南放了一梭子,趁著對方槍聲暫時嚥住的時候,他帶領著警衛班,猛衝過去了。郭全海上來,屈著右腿,跪在趙玉林跟前。
“趙主任,”郭全海叫著,望著他的變了顏色的臉面,他喉嚨裡好像塞住了什麼,一時說不出話來,趙玉林睜開他的眼睛,瞅著郭全海跪在他跟前,他說:
“快去攆鬍子,不用管我,拿我的槍去。”才說完,又無力地把眼睛閉上。
槍聲越來越緊密,子彈帶著喔喔嘶嘶的聲音,橫雨似的落在他們的前後左右,彈著點打起的泥土,噴在趙玉林的頭上、臉上和身上。老萬說:
“你們都走吧,留一人幫我就行。”
郭全海眼窩噙著淚水,叫老初留下幫助老萬,自己撫一撫趙玉林的胳膊,撿起他的槍,正要走時,老萬叫住他道:
“老郭,子彈。”郭全海從趙玉林身上,脫下子彈帶,褪了顏色的草綠色的子彈帶子上,一塊一塊,一點一點的,染著趙玉林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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