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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隊長從老花家回到農會,坐在八仙桌子邊,抽出金星筆來寫信給縣委組織部長:

……千聞不如一見,又去看了花永喜,瞭解好多情況。幹部家裡人扯腿,是個普遍問題,三甲也有……

正寫到這兒,冷丁一陣風似的闖進一個人,跑到他跟前。這是劉桂蘭。蕭隊長收好日記本,笑著招呼她:

“樂得那樣,有什麼喜事?”

劉桂蘭才從外頭跑進來,臉凍得通紅,也許是臊得通紅,好大一會,才沉住氣說:

“有宗事得請求你。”

蕭隊長問道:

“什麼事呀?”

劉桂蘭腦袋一晃,把那披到左臉上的一小綹頭髮,甩到後頭去,這才說道:

“咱們識字班有個人叫我來打聽打聽:她要打八刀[1]能行不能行?”

劉桂蘭抹不開說是她自己的事,假託一個人,但她臉更紅了,連忙避開蕭隊長的眼睛,低頭坐在炕沿上。她穿一雙蘆葦織成的草鞋,青布舊棉袍子上有幾個補釘。漆黑的頭髮上除開一個小巧的黑夾子以外,什麼裝飾也沒有,她渾身的特點是屯裡待嫁的姑娘的身上特有的簡單和乾淨。蕭隊長早猜著她是來打聽她自己的事的。沒有等蕭隊長回答,她又笑著問:

“倒是行不行呀?”

蕭隊長說:

“看誰打八刀,誰跟誰打八刀。”蕭隊長說到這兒,笑著打趣說:“童養媳是不準打八刀的。”

劉桂蘭跳下地來說:

“怎麼的,你們欺侮童養媳?”

蕭隊長帶笑說道:

“吃婆家飯長大,還說啥呢?”

劉桂蘭不知不覺,說起自己來:

“誰也沒有白吃他們飯。打十一歲起就給他們家幹活,屋裡屋外,啥活都來。那小嘎今年才十一。老傢伙是個畜生。婆婆是個馬蜂窩,誰也惹不起。有一天她那黃騸馬的尾巴給人剪去一小綹,這也沒啥,她鬧翻天了,站在當院,吵罵一頓飯工夫:‘是哪個斷子絕孫的,哪個死爹死媽的,鉸了我的馬尾,叫他五個指頭個個長疔瘡,叫他糊槍頭子[2],叫他不得好死。’罵得好毒。從那回以後,左右鄰居,誰也不敢上她家。這樣的家,我能呆嗎?要說對待兒媳呀,哪兒也沒有這麼惡毒的婆婆。”

劉桂蘭說到這兒,記起她在杜家的五年,遭多少罪啊。五年沒有吃一頓熱飯,沒有穿件囫圇個衣裳,她想起她婆婆揍她一鋤頭的事,想要告訴蕭隊長,尋思他準知道,到底沒有提,只是撅著嘴巴說:

“媽沒有死,我回家就哭,媽也哭著對我說:‘孩子,也是你的命,心屈命不屈,還是忍著吧。’我忍五年了,如今你又說,打八刀不行。翻身也不能翻掉這條苦命,我只有死了,反正咱們這號人,多死幾個,也不當啥。”說著,淚珠子滾下來了,她擦擦眼窩,跳起身來往外跑。蕭隊長趕上,把她叫回,跟她說道:

“鬧著玩的,你就當真了。民主政府下面,只要男女隨便哪面有充足的道理,離婚都是自由的。你找栽花先生寫個申請書,給區長捎去。區長找你婆家和你當面去談判,道理要在你這面,事就成了。”

劉桂蘭笑了。蕭隊長又問:

“相中誰了?”

“可不能告你。”

蕭隊長嚇她:

“你要不說呀,事可難辦了。”

劉桂蘭忙說:

“我說出來,你可別告人。”

“那還用提?”

劉桂蘭臉頰緋紅了,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說道:

“咱們是量女配夫。咱不識字,也得找個不識字的人。”

蕭隊長笑道:

“老孫頭一個大字也不識,你相中他了?”

劉桂蘭起身要跑,蕭隊長忙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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