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仿佛已经看见,王虎和小雅站在一起的样子,看见码头再也没有刀光剑影,看见王玥安安稳稳考上大学,看见躺在病床上的老王头,终于能松口气。
风从车窗吹进来,带着淡淡的花香。王虎妈闭上眼睛,心里默念:“老头子,你看,咱儿子的好日子,要来了。”
赵家老宅的堂屋,八仙桌上摆着刚沏好的龙井,雾气袅袅,却掩不住满室的剑拔弩张。
赵洪生坐在上,手指摩挲着茶盏边缘,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落在王虎妈身上。她刚进门时那句“亲家母特来拜访”,差点让他掀了桌子。
“王太太,”赵洪生呷了口茶,声音冷得像深秋的河水,“我敬你是女中豪杰,可有些话,说早了。”
王虎妈没接话,反而从包里掏出个牛皮本,推到他面前。封皮上“码头账册”四个字,是老王头的笔迹,边角磨得亮。
“这是民国二十三年的账,”她声音平静,“你爹当年跟我公公合伙运粮,遇上海盗,我公公把活命的木板让给了你爹,自己沉了海。这笔账,赵家欠王家一条命。”
赵洪生的手猛地收紧,茶盏在桌上磕出脆响。
“后来你哥抢我家码头,”王虎妈又掏出张泛黄的报纸,上面印着码头火拼的新闻,照片里年轻的赵洪生举着刀,身后是熊熊烈火,“我男人断了三根肋骨,却没让手下动你哥一根手指头——因为你爹临终前托孤,说赵家就剩这根独苗。这笔账,王家欠赵家半条码头。”
堂屋里静得能听见茶香落地的声音。赵洪生的呼吸粗重起来,眼里的冰开始融化,露出底下翻涌的红。
“再后来,”王虎妈看着他,眼神里带着点疲惫的沧桑,“你嫂子护着肚子死在仓库,我男人偷偷给她立了块碑,每年清明让孩子去磕头。他说,女人家不该卷进来。”
赵洪生猛地抬头,眼里的震惊藏不住——他找了二十年的妻子墓碑,竟然在王家的祖坟旁?
“你以为江湖是什么?”王虎妈忽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是刀光剑影?是地盘码头?我告诉你,是冤冤相报何时了!我男人躺icu三个月,你闺女绝食抗议,孩子们招谁惹谁了?要为上辈的血债买单?”
她站起身,走到赵洪生面前,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积压了二十年的痛:“当年我抱着虎子躲在暗格里,听着你哥的人砍门,我也想过跟你们同归于尽!可看着孩子哭,我就想,不能让他一睁眼就看见血!”
“你以为赵洪生容易?”赵洪生猛地拍桌,茶水溅了满桌,“我女人死的时候,手里还攥着给我留的麦芽糖!我把闺女护得跟眼珠子似的,就是怕她沾半点血腥,结果呢?她偏要往王家跑!”
“那是因为孩子们心里干净!”王虎妈指着窗外,阳光里,王虎和小雅正蹲在石榴树下说笑,手里分着半块麦芽糖,像两只没受过惊的小鹿,“他们没见过咱当年的血,没闻过码头的腥,他们只知道谁对自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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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洪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喉结剧烈滚动。小雅笑得眉眼弯弯,王虎正替她拂去头上的花瓣,动作轻柔得不像个混江湖的。这画面太干净,干净得让他心疼——那是他和王虎妈这辈子都求不来的安稳。
“我男人快不行了,”王虎妈的声音软下来,带着点恳求,“他弥留之际就想看见虎子成家。你要是信我,让孩子们试试。码头的经营权,我分赵家三成;当年的恩怨,让孩子们用喜酒冲了。要是他们走不到头……”
她顿了顿,眼里闪过当年的狠劲:“我亲自带虎子给你磕头,任你处置。”
赵洪生看着她眼里的决绝,又想起妻子临终前的眼神。那些年他恨王家入骨,可午夜梦回,看见的不是刀光,是妻子护着肚子的背影,是闺女舔麦芽糖的笑脸。
“好。”他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但我有条件。”
“你说。”
“让王虎把当年害死我哥的凶手交出来,”赵洪生的拳头攥得死紧,指节白,“我要亲自送他进监狱。不是为了报仇,是为了让孩子们知道,江湖再乱,也得有规矩。”
王虎妈看着他眼里的挣扎,突然明白——这老小子不是要血债,是要个交代,给死去的兄长,也给活着的自己。
“我答应你。”她伸出手,“就像当年我男人说的,争来争去,最后都是给孩子争的。”
赵洪生盯着她的手看了半晌,那手上有刀疤,有老茧,是双撑过风雨的手。他终于缓缓伸出手,两只布满伤痕的手在茶香里相握,像两块在海浪里碰撞了半生的礁石,终于找到了相安的姿态。
窗外的石榴树下,小雅正把半块麦芽糖塞进王虎嘴里,笑得像朵向日葵。王虎的脸有点红,却没躲,阳光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暖得像化了的糖。
堂屋里的两个人同时看向窗外,眼里的冰霜渐渐化了,露出底下藏了太久的柔软。
原来江湖最深的恩怨,从来不是靠刀砍断的;最硬的骨头,也会被孩子的笑声泡软。那些淌过的血,流过的泪,终究要在下一代的手里,酿成另一种滋味——不是苦,不是涩,是带着麦芽糖香的甜。
管家端着点心进来时,看见两个老江湖正对着窗外笑,眼角都泛着光。他愣了愣,悄悄退了出去——有些故事,该翻篇了。
月光透过石榴树的缝隙,在青石板上洒下斑驳的影。小雅手里攥着半块麦芽糖,指尖沾着黏糊糊的糖渍,抬头看王虎时,眼里的光比天上的星星还亮。
“虎哥,”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点夜风里的凉,“我知道你心里有招娣姐。上次在实验室,我看见你盯着她培育的幼苗呆,眼神软得像棉花——那是看我的时候没有的样子。”
王虎的喉结动了动,没说话,只是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肩上。布料上还带着他的体温,混着淡淡的海水味。
“可我还是想试试。”小雅把脸埋进外套里,闷闷地说,“我爹总说我傻,放着门当户对的公子哥不要,偏要往你这浑水里跳。可他不知道,我第一次在货运站看见你,你把证据拍在他桌上,说‘冲孩子来的不算好汉’时,我就觉得……这才是真男人。”
她抬起头,睫毛上还沾着点水汽,却笑得倔强:“你为招娣姐守着心,我佩服;你为家里人硬扛着恩怨,我敬你。我不是要取代谁,就是想站在你身边,看你把码头改成绿色物流基地,看你跟招娣姐合作的农业项目落地,看你……慢慢笑起来。”
王虎看着她,突然想起小时候。母亲总说他像头犟驴,认定的路九头牛都拉不回。眼前的小雅,分明也是头小犟驴,偏要往他这长满刺的人生里闯。
“我给不了你想要的。”他终于开口,声音哑得像生锈的门轴,“我心里的位置……”
“我知道!”小雅打断他,眼里的光却没灭,“就像我爹总对着我妈照片说话,心里的位置谁也抢不走,可日子还得过啊。我不逼你忘了她,我就想……让你以后想起她的时候,嘴角能带着笑,而不是现在这样,苦得像黄连。”
她踮起脚,把手里的麦芽糖塞进他嘴里。清甜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像极了很多年前,招娣塞给他的那块红薯干。
“虎哥,”小雅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脸上的疤,动作带着小心翼翼的疼惜,“我不是不知不觉爱上你,是清清楚楚看着你的好,看着你的难,看着你把所有的硬都给了江湖,把所有的软都藏起来。我就想做那个……能让你偶尔软下来的人。”
海风从码头吹过来,带着咸涩的气息,吹动她的梢,也吹动王虎心里那道冰封的河。他想起招娣蹲在田里的样子,想起她哭着说“我们算了吧”,想起自己在码头的日日夜夜——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能看穿他硬壳下的疲惫,愿意捧着颗真心,来焐热他这颗捂不暖的石头。
“我这样的人,”他握住她的手腕,指尖的温度带着点颤抖,“会让你受委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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