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虎站在门口,听着两个老头像孩子似的拌嘴,突然懂了。赵洪生不是真的在乎输赢,他是舍不得那份斗了一辈子的情谊。就像两棵长在码头的老槐树,根缠在一起,枝桠对着较劲,风一吹就互相拍打着叶子,真要砍了哪一棵,另一棵也会觉得空落落的。
“因为你比我疼闺女。”王虎爹突然说,声音轻得像叹息,“我当年硬着心肠跟你斗,是因为我知道,退一步,全家都得喝西北风。可你不一样,你把小雅护得太好,舍不得她受半点委屈——这不是输,是赢了人心。”
赵洪生愣住了,手里的核桃转得飞快,半晌才嘟囔一句:“算你……说得有道理。”
夕阳透过窗户照进来,给两个老头镀上了层金边。王虎看着他们,一个刚从鬼门关爬回来,一个卸了满身的戾气,斗了一辈子的仇家,此刻像对老伙计,在病房里慢慢喝着汤,说着那些刀光剑影里藏着的温柔。
原来江湖最深的道理,从来不是谁赢谁输,是到了最后,能坐在一起喝碗汤,笑着说“当年真傻”。
赵洪生走的时候,王虎爹让王虎把那枚传了三代的船锚吊坠送给他。“当年你爹救过我,这东西……该物归原主。”
赵洪生捏着那枚锈迹斑斑的吊坠,突然红了眼:“老东西,等你好了,咱去码头转转,看看孩子们弄的那些新花样。”
“好。”
王虎送他到楼下,看着他的车消失在街角,突然听见父亲在身后轻声说:“告诉你赵叔,下次喝酒……我请。”
风从码头的方向吹过来,带着新生的气息。王虎抬头看了看天,蓝得像水洗过一样。他知道,那些打打杀杀的日子真的过去了,剩下的,是两个老头拌嘴的烟火气,是孩子们牵手的温柔,是码头终于等来的安稳。
输赢?早就不重要了。
王虎爹能下地那天,赵洪生又来了,手里拎着个鸟笼,里面的画眉叫得正欢。他把鸟笼往窗台上一挂,斜着眼看王虎爹:“老东西,能走两步了?别是装的吧?”
王虎爹拄着拐杖,慢慢挪到窗边,喘着气笑:“托你的福,死不了。”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赵洪生逗着鸟,“我是怕你死了,没人跟我斗嘴,闷得慌。”
“你以为我为啥醒?”王虎爹突然说,眼里闪过点促狭的光,“那天护士说你来看我,我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凭啥我躺这儿半死不活,你倒能拎着鸟笼遛弯?我要是死了,你不得在我坟头放鞭炮?”
赵洪生手里的鸟食罐差点掉地上,转身瞪他:“你个老王八蛋,我是那种人?”
“你不是?”王虎爹挑眉,“当年我断了腿,你提着二锅头来看我,嘴上骂我活该,转头就把偷袭我的人打断了胳膊。你这点心思,我还不知道?”
赵洪生被说中了心事,脸一红,梗着脖子:“我那是怕你死了,没人跟我抢码头,日子太无聊。”
两个老头靠在窗边,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都没说话。画眉的叫声清脆,混着远处码头的汽笛,像奇怪的歌,唱着那些刀光剑影里藏着的温柔。
“说真的,”王虎爹突然叹了口气,“当年要不是为了那口气,谁愿意舞刀弄枪?我只想让老婆孩子能吃上热饭,你不也一样?”
赵洪生摸了摸鸟笼,声音低了些:“我哥死那年,我闺女刚满月。我抱着她站在码头,心里就一个念头——谁也不能动我闺女,谁也不能抢我码头。现在想想,傻不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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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王虎爹笑了,“可那时候,不傻能活下去吗?”
风从窗户吹进来,带着初夏的热意。王虎爹看着赵洪生鬓角的白,突然觉得,这老小子跟自己,其实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嘴硬心软,把所有的温柔都藏在刀光剑影里,把所有的牵挂都裹在狠话里。
“等我好了,”王虎爹拄着拐杖,往屋里挪,“咱去码头转转。虎子说要在那盖个公园,种满向日葵。”
“向日葵?”赵洪生嗤笑,“那破花有啥好看的?不如种月季,我闺女喜欢。”
“我说种向日葵就种向日葵!”
“我偏要种月季!”
两个老头又吵了起来,声音不大,却像两块老石头碰撞,带着点笨拙的热乎气。
王虎站在门口,听着屋里的争吵,突然觉得眼眶热。原来这世上最动人的和解,不是痛哭流涕的道歉,是两个斗了一辈子的老头,能在夕阳下为了种向日葵还是种月季,像孩子似的争个不休。
输赢早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都还活着,能看着孩子们把日子过成他们当年不敢想的样子——没有血债,只有烟火;没有刀光,只有花香。
鸟笼里的画眉还在叫,窗外的阳光正好,把两个老头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棵终于能并肩沐浴阳光的老槐树,根缠在一起,枝桠相触,在岁月里,慢慢长成了彼此最熟悉的模样。
王虎爹把拐杖往墙上一靠,胸膛挺得笔直,尽管呼吸还带着点喘,眼里的光却像年轻时攥着刀的样子:“这话我爱听!当年在晒谷场,你把我摁在麦秸堆里揍,我记到现在!”
“你还好意思说?”赵洪生撸起袖子,露出胳膊上道浅疤,“是谁咬我胳膊一口,差点把我这块肉啃下来?”
两个老头你一言我一语,把几十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全翻了出来。王虎妈端着药进来,笑着摇头:“多大岁数了,还跟孩子似的。”
“你不懂。”赵洪生瞪她一眼,转而对王虎爹说,“就这么定了,等你能走利索了,咱去后山那片空场,摔三跤!谁输了,谁请喝一个月的二锅头!”
“输的还不知道是谁!”王虎爹拍着胸脯,咳了两声又赶紧扶住墙,惹得赵洪生哈哈大笑。
笑声落在病房里,像颗石子投进静水,漾开圈温柔的涟漪。王虎站在门口看着,突然想起小时候,这两个老头总趁着大人不注意,在码头的角落里偷偷分糖吃——赵洪生塞给父亲半块麦芽糖,父亲回赠他颗水果糖,嘴里还互相骂着“吃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