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旭到了嘴边的呼唤猛地噎住,小身子下意识地往父亲身后一扭,紧紧抱住了父亲的腿,只敢怯生生的探出一个小脑袋,偷偷瞄着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大哥。
钱氏脸上的笑容彻底一僵。
而一眼不落将长子神情皆收眼底的李大庄,心头却顿涌一抹不悦,刚想开口斥责对方两句时,又猛地想起一家人现状,不得不又将责备的话语吞回了肚里。
而李雨,假装没有看见父亲的一刹恼意,只隔着栅栏,朝父亲方向规规矩矩地躬身行了一礼,声音平稳无波:“爹,一路辛苦。”
他看也没看钱氏和站在后方的钱齐平,只当做再陌生不过的路人,目光平静的落在李大庄身上:“只是村里如今戒严,规矩是村长和族老们共同定下的,为的是全村老小的安危。”
“儿子不敢徇私,也请爹和钱夫人,暂且再此等候,待村长和族老们到了,自有定夺。”
李大庄僵在原地,望着眼前这个举止得体,言语滴水不漏的儿子,想要努力跟当初那个坐在自己菜筐里甜甜唤着自己“爹爹”的儿子对上,却如何都不能。
来路上,他不是没有想过与儿子相遇的情景。
而那些在心里编排许久的说辞,甚至是父亲特有的威仪,在对方这毫无情绪的平静面前,竟毫无着力之处。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能化作一声略带尴尬的沉闷:“嗯”
钱齐平一直站在女儿女婿后头,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这位曾经名震一方的精明掌柜,此刻心中却最是复杂,百味杂陈。
那封只有二人才知的“契约”书,还稳稳藏在只有他自个知晓的地方。
回到清河县的那天,以及后来的每一天里,他都在反复思忖,权衡利弊。
最终,他决定,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能将此物拿出示人。
他老了,而女儿和他那嫡亲的外孙依旧尚在襁褓的外孙女,终将活在女婿李大庄的庇佑之下。
虽然他也看得出,李大庄对自己女儿,还有外孙旭儿,确实真心疼爱,照顾有加。
这个女婿,勤快,务实,对家中事务尽心尽力,除了在处理跟前妻留下的儿子李雨这件事上有些糊涂偏颇之外,大体上挑不出什么错处。
甚至可以说,李大庄,早已成为他钱齐平颇为满意的半个亲子。
可也正是因为这份满意,他才更不敢轻易去搏,去冒险。
他太清楚人性的复杂。
那份契约,白纸黑字,明确断绝了李雨对钱家未来财产的继承权,看似保障了他亲外孙李旭的最大利益。
可同时,也是一把,随时可能将李大庄与自家砍出一道隔阂的双刃刀!
一旦拿出来,女婿李大庄会如何想?
会不会觉得他们钱家父女从一开始就防着他?
会不会觉得他这个岳丈,心思过于深沉,不念亲情?
他不能赌,亦不能输。
所以,眼下一切,哪怕李雨见到自己后全当做了陌生人对待,他也只能选择沉默,不敢生丝毫不满。
李雨不知眼前一家人各自所想,更不在乎他们会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