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山上好玩吗?我问阿姊,阿姊只说她不喜欢那里。”
“静寂得很,景物倒是美的,但是我那位师尊不喜我。”
“为什么?”
“……”
“为什么呀?”
他看看鸦鸦,心虚地别过脸去。
后来他睡了,或是她睡了,星星就垂落下来,淡河河畔吹拂着温柔的风,很多年前与很多年后并无什么不同。
……
玉未成睁开眼睛已经是辰时,睁开眼的一瞬间全身上下的痛苦就几乎让他作呕。四肢都被包着,那之下的血肉还没有完全愈合。他用力挪了挪后背,努力想要厘清自己一片混沌的大脑,然后就看到贴在自己脸前的白纸。
“静养!”上面是龙飞凤舞墨迹未干的大字,俨然出于嬴鸦鸦之手。玉未成盯着它反应了一会,逐渐意识到自己现在躺在她家里,她的榻上,没有随从守着等他一睁眼就把他连人带褥子掀到大街上去。理顺清楚这一点,他又安然地闭上了眼睛。
再见到嬴鸦鸦是午后,左相忙得很,不上朝也有一堆事情。她进来时玉未成已经能勉强支起身体了,仙人辟谷,他也不用吃什么,喝了几口茶水就能动弹。
看到她一身官衣走进来,扑腾着想下榻的大鹅瞬间变作耷拉耳朵的狗,仰着脸泪眼蒙眬地看她。嬴鸦鸦冷笑一声,从怀里取了一卷黄纸包,戳戳他:“给,你在梦里哭着喊着要看的画,我给你拿来了。”
玉未成接过画,放在枕边很安心地又躺回去,手指却不安分地抓住她的衣袖。
“我睁开眼看不到你,你去哪里了?”
“赚俸禄,”嬴鸦鸦说,“不然谁付钱养你,谁付钱给那八个大汉?”
裴纪堂卡了一下,开始飞速地眨眼睛:“什么八个大汉?”
“你觉得是我把你从水沟里拉出来的呀?”嬴鸦鸦心情颇好地拽了拽他的脸,“我雇了八个扛沙包的大汉,把你板板正正抬回来哒!”
下一秒,在屋外看着茶炉的随从听到屋里传来一阵响声,有人跑进去看了一眼,又回来摆摆手。
“嗐,不是啥大事。”
“就是屋里那位不知道为啥从榻上滚下来了。”
第353章【番外】掷钗裂帛(六)
“没事吗?”嬴鸦鸦问身边人。
“无妨,修士的身躯从伤重到恢复至可以行走不过短短数日,我……”
拄着手杖的修士对她一笑,脸上还有些苍白的颜色。从白发之后他就不再敷粉了,那张脸带上些都城旧俗中喜欢的病气。
嬴鸦鸦轻轻哼了一声,伸手去扶他,玉未成把手杖换到另一边,牵住她的手。两个人肩并肩地站在破败的府门前,有细小的尘土被从门匾上吹下来。
前从州刺史陆观旧宅,从许多年前族灭的那一夜之后就一直封着。
青草已经从墙根里长出来,甚至顺着墙缝长到了瓦下,门匾上的字模糊了,简直变成了一张白牌子。玉未成抬头看悬着蛛丝的瓦,脸上就露出些迟疑的神色。
“鸦鸦,”他说,“你要是觉得我进去不够尊重,我就……”
嬴鸦鸦轻轻拽拽他的头发,他就俯下身任由她捏捏脸。
“玉道长仙山来人,救苦救难,有什么不尊重?”
他听出她促狭里的宽慰语气,垂眼笑笑,不再说什么。嬴鸦鸦拉着他的手,推开了门。
从州打下来已经很有一阵子了,但嬴鸦鸦一直没回旧宅来。
一开始说是忙,忙开国忙收拾前朝的烂摊子忙着把这个新兴的王朝撑起来,后来是怕,怕得定了回来的日期又推,定了回来的日期又推。
陆观和叶楠的尸首一直没有找到,开国后和叶家有联系的幸存者们逐渐敢露头了,嬴鸦鸦像是座灯塔似地杵在那里,给他们指出来投奔的方向。
原本在第五翳手下的死士们也找上门来,眼泪汪汪地看着这主家最后的血脉。
嬴鸦鸦对外称应关月,不以叶氏女称。但面对这些把叶氏当作活着的信念的人,她含糊含糊也就过去了。
这些人讲,讲叶家以前的辉煌,讲主家的遗德,有些上了年纪的人满眼希冀地问嬴鸦鸦,当真不再恢复叶氏女的名号吗?得到否定的答案之后又自我安慰,毕竟新朝皇帝的妹子比旧朝覆灭的世家要值钱些,只要小女郎还活着,就什么都好说。
他们说了那么多,没有一个人说到陆观和叶小郎君的下落。
没见到尸首!他们说,但凡只要是裴狗把尸首扔出来了,他们总有人搏了命去收敛。可谁也没见,谁也没听说刺史和小郎君的身首被放在了哪里。
于是只剩下一种可能,在那一夜的屠杀之后,他们被留在原地,封在了这个院子里。
院门被推开,扑簌簌掉下来半捧土,玉未成抬袖急挡住嬴鸦鸦脸颊,碎砖腐土被一阵风卷出去洒进草里。
嬴鸦鸦闭着眼睛,面朝玉未成的衣袖。“有什么?”她的声音有些细微的颤抖。
“什么也没有。”玉未成说。
几年时间草已经长得很高,满院都是绿茵茵的,浅黄色淡粉色的花儿到处都是,藤蔓顺着廊下的台阶爬上去,在廊柱上生出红红绿绿的叶片。
她怔怔地从玉未成衣袖下走出来,一直走到齐膝高的草中。
“阿兄,阿耶?”
“阿兄,阿耶?”
风吹过高草,寂静而无回响。
宅子不小,三进,一进去的影壁石上的彩色已经脱落,雕刻倒还有些痕迹。影壁之后的花池里看不出原本的花草,杂草从边缘溢出来,淹没了周遭的石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