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乘梓
沈溯推开实验室的玻璃门时,消毒水的气味里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香。培养皿里的惊奇果实正泛着半透明的珍珠光泽,果皮上细密的纹路像某种古老的星图,在恒温灯的照射下缓慢流转。这场景本该和过去三个月里的每一天一样——记录数据、提取样本、等待下一次细胞分裂的信号,但今天他的指尖刚触到培养皿边缘,就听见身后传来金属落地的轻响。
“沈教授,”助手小林的声音颤,她正蹲在地上捡镊子,白大褂的下摆沾着几滴深紫色的液珠,“第七组实验体……好像不太对劲。”
沈溯转头看向观察舱。原本应该安静悬浮在营养液中的小白鼠,此刻正用后腿撑着舱壁直立起来,前爪捧着自己的尾巴,像人类孩童抱着玩偶。更诡异的是它的眼睛——原本灰黑色的瞳孔里,竟浮着一层极薄的银膜,在转动时折射出细碎的光,像某种液态金属的倒影。这不是惊奇果实该有的效果,根据三个月前的基因序列分析,果实里的记忆结晶只会激活大脑皮层的特定区域,绝不会改变生物形态。
“什么时候现的?”他的声音比自己预想的更稳,手指却在操作台下方攥紧了。那里藏着一枚钛合金容器,里面是他偷偷留下的半颗果实,三天前他曾切片喂给另一只实验体,结果那只白鼠在次日清晨变成了一滩透明的凝胶,只留下几根完整的胡须。
“就刚才,”小林的手指在控制面板上乱点,屏幕上的生命体征曲线突然变成一条平直的绿线,“它的脑电波……消失了。”
观察舱里的白鼠突然停止了动作,银膜般的瞳孔慢慢凝固,接着像碎玻璃一样剥落。沈溯看着那些银色碎片在营养液里溶解,忽然想起三年前在火星殖民地见过的液态金属样本,当时席工程师说那是“宇宙里最狡猾的物质”,能模仿任何形态,却永远留不住自己的形状。
消毒水与星尘,深夜的走廊比实验室更安静,应急灯在地面投下惨白的光斑。沈溯握着钛合金容器的手心沁出冷汗,容器表面的温度明明和室温一致,他却觉得像握着一块正在融化的冰。路过走廊尽头的饮水间时,他听见里面传来水流声,推门的瞬间却只看到保洁机器人在擦洗手台,机械臂末端的海绵还在有节奏地左右移动。
“晚上好,沈教授。”机器人的电子音平稳无波,它转过机身时,沈溯注意到它的摄像头边缘沾着点深紫色——和小林白大褂上的液珠一模一样。
“你见过小林吗?”他靠在门框上,假装整理衣领,眼角的余光却扫过垃圾桶。里面除了几张废弃的培养皿试纸,还有一团揉皱的纱布,上面隐约能看出牙齿咬过的痕迹。
机器人的机械臂顿了顿,海绵在台面上划出一道歪斜的弧线:“二十分钟前,她往b区仓库去了。说要找备用的恒温灯管。”
沈溯点点头,转身时听见身后的水流声突然变调,像某种被掐断的呜咽。b区仓库早在半年前就因电路老化封锁了,门口的电子锁上还贴着红色的禁止进入标识。他走到走廊拐角,看见小林的白大褂下摆正从仓库门缝里露出来,布料上的紫色液珠已经晕成了不规则的斑块,像某种正在扩散的星云。
推开门的瞬间,铁锈味扑面而来。仓库里堆着废弃的实验设备,蛛网在货架间连成细密的网,月光从破损的天窗漏下来,刚好照在小林脚边的金属托盘上。托盘里放着半颗被啃过的惊奇果实,果皮上的齿痕很小,边缘却泛着和白鼠瞳孔一样的银色。
“我只是想试试,”小林猛地转过头,她的嘴唇上沾着紫色汁液,“文献里说液态金属文明的第一次变形会很疼,但你看——”她抬起手,沈溯现她的指甲正在变得透明,指尖的皮肤下隐约有银色的流质在流动,“一点都不疼,反而像……像回到水里。”
沈溯的目光落在她身后的货架上。那里竖着一个半人高的玻璃罐,罐身蒙着厚厚的灰尘,但能看清里面浸泡着的东西——那是五年前失踪的研究员老陈的工牌,牌面的照片上,老陈正举着刚培育出的惊奇种子幼苗,笑容里沾着泥土。而罐底沉着的,分明是一截泛着银光的手指骨。
未完成的变形,警报声响起时,沈溯正把小林按在隔离舱的束缚带上。她的手腕已经开始液化,银色的流质顺着指缝滴落在舱壁上,留下蚯蚓般扭曲的痕迹。监控屏幕上,整个实验室的红色警报灯连成一片,b区仓库的温度曲线正在断崖式下跌,零下五十度的低温足以冻结任何液态金属,却冻不住那些从果实残渣里渗出来的银色细线——它们正顺着通风管道爬向主楼。
“你不该瞒着我。”沈溯的声音隔着隔离舱的玻璃传来,他的手指在控制面板上飞快跳动,试图启动紧急封锁程序。但屏幕突然黑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行绿色的小字:“它们在找‘第一束光’。”
这行字和三天前那只凝胶化白鼠的脑组织切片里提取出的信息一模一样。当时他以为是数据错误,现在才明白,那些记忆结晶根本不是“记录”,而是某种活性载体。晶体文明的“第一束光”或许不是光,而是能让物质形态生跃迁的能量,而液态金属文明的“疼痛”,可能是形态崩解前的预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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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离舱里的小林突然笑了起来,她的脸颊正在变得透明,能看见下颌骨上浮现出银色的纹路:“沈教授,你还记得五年前老陈说过什么吗?他说惊奇种子是宇宙的邮差,我们却把它当成了标本。”她的眼球开始融化,银色的流质从眼角滑落,“现在邮差要回家了,得带上……”
话音未落,隔离舱的观察窗突然裂开一道缝。银色细线像受惊的蛇一样从缝里钻进来,落在小林的手臂上,瞬间与她皮肤下的流质融合。她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度膨胀,骨骼出类似玻璃碎裂的轻响,原本的人形正在变成一团不规则的银色流体,只有一只手还保持着握拳的姿势,指缝里露出半片钛合金容器的碎片——那是沈溯藏起来的半颗果实的包状。
沈溯猛地后退,后背撞在墙上的灭火器箱上。他突然想起小林刚才的话,老陈的玻璃罐里为什么会有手指骨?如果液态金属的变形会彻底消解骨骼,那截骨头只能是在变形中断时留下的。也就是说,五年前老陈的变形被强行终止了,而终止他的……
通风管道里传来金属摩擦的尖啸,沈溯抬头看见无数银色细线正顺着管道口涌出来,在天花板上织成一张光的网。网的正中央,半颗惊奇果实悬在半空,果皮上的星图纹路突然亮起,投射出一片全息影像——那是晶体文明的母星,一颗完全由透明晶体构成的行星,在影像的最后,行星表面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第一束光从缝隙里射出来,瞬间将周围的星云烧成了紫色的灰烬。
“原来‘第一束光’是武器。”沈溯的心脏像被攥紧了,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选择食用果实的人寥寥无几。不是人类拒绝共享记忆,而是身体里的某种本能在抗拒——那些记忆结晶里藏着的,是两个文明毁灭前的最后讯息。
隔离舱里的银色流体突然剧烈翻滚起来,撞得舱壁嗡嗡作响。沈溯看见流体中央浮现出一张脸,一半是小林,一半是老陈,他们的嘴唇同时开合:“它在害怕光……”
这句话刚落下,实验室的应急灯突然全部熄灭。黑暗中,只有那些银色细线还在光,它们正顺着沈溯的脚踝往上爬,而他口袋里的钛合金容器,正在变得越来越烫。
光的背面,当沈溯再次睁开眼时,现自己躺在医务室的病床上。阳光透过百叶窗在被子上投下条纹,护士正在对面的桌前写记录,钢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很规律,一切都正常得不像话。
“你醒了?”护士转过身,她的胸牌上写着“李”,嘴角有一颗小小的痣,“昨天你在实验室晕倒了,小林助理送你来的,她说你连续工作了三十六个小时。”
沈溯猛地坐起来,被子滑落时,他看见自己的手腕上没有银色纹路,口袋里的钛合金容器也不见了。“小林呢?实验室的警报……”
“什么警报?”李护士放下钢笔,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昨晚实验室一切正常,小林现在应该在整理数据吧。对了,她让我交给你这个。”
那是一张折叠的便签,上面是小林的字迹,却比平时潦草得多:“果实样本已销毁,老陈的遗物找到了,在b区仓库的第三排货架。”
沈溯捏着便签纸冲出医务室,阳光刺眼得让他睁不开眼。路过走廊时,他看见保洁机器人正在擦玻璃,它的摄像头边缘干干净净,机械臂上的海绵散着柠檬味的清洁剂香气。走到b区仓库门口,电子锁是打开的,里面亮着灯,货架上的灰尘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第三排货架上放着一个黑色的骨灰盒,上面贴着老陈的照片,和五年前他在种子培育成功时拍的那张一模一样。
“沈教授?”小林从仓库深处走出来,她的白大褂干净整洁,指甲是正常的淡粉色,“你怎么来了?刚才李护士说你醒了,我正准备去找你。”
沈溯盯着她的眼睛,那里只有纯粹的黑,没有银膜,没有流质。“昨天……”
“昨天你太累了,在观察舱前晕倒了。”小林笑着递过一份报告,“不过有个好消息,白鼠的脑电波恢复正常了,可能之前是仪器故障。”她顿了顿,压低声音,“对了,你藏起来的半颗果实,我帮你收起来了,放在你办公室的保险柜里——毕竟那是你父亲留下的最后样本,对吧?”
沈溯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他从没告诉过任何人,惊奇种子的初代培育者是他父亲,那位在十年前声称“见过第一束光”后就失踪的天体物理学家。
他冲进办公室,保险柜的数字锁亮着绿灯。打开门的瞬间,他看见那半颗果实躺在丝绒垫上,果皮的纹路里嵌着些银色的碎屑。而在果实旁边,放着一枚他从未见过的金属徽章,上面刻着液态金属文明的图腾——一条正在吞噬自己尾巴的蛇。
这时,他的私人终端突然震动起来,是一条加密信息,信人显示为“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