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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的一聲,太極青銅壁進裂開來,那塊石圖飛旋衝出,磁石附鐵似的落到我手心裡。

狂風怒卷,刺眼的霓光就像是強猛無比的漩渦,將我和羅澐平地拔起吸入其中。我疾速旋轉,眼花繚亂,心肺憋悶得像要炸開來了,什麼也看不見、聽不清,似乎墜入了無底深淵,又彷彿懸浮在萬丈高空。

突然身下一空,重重地摔落在地。寒風刺骨,大雪紛亂撲而,我跌跌撞撞地站起身,藍天、陽光、彤雲、雪花、石壁、冰洋……仍在我四周疾速旋轉,過了片刻,才漸漸看清。

亂石嶙峋,冰雪厚積,我竟然到了很高的雪嶺崖邊。身後是連綿絕壁,高聳人云,前方兩尺以外,就是萬丈懸崖。崖下是蔚藍遼闊的大海,天海交接處,被茫茫大霧籠罩,映著陽光,像鍍了一層金邊。

「魚腸宮」就在海平面下,洞內的甬道就算再過高陡,我破壁而出,離海面最多也超不過六七十丈,怎會忽然來到這麼高的半山?

我又驚又奇,轉身環顧,更加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天與海,彷彿被我所在的山嶺從上到下分割成了兩半,東邊豔陽晴空,碧海萬里,不斷有龍魚破浪躍出,生機勃勃;西邊卻是大雪紛飛,冰洋浩渺。偶爾看見幾只白熊臥坐於浮冰之上,蒼涼寂寥。

海面一半藍、一半白,徑渭分明。交接處波濤洶湧,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東面刮來的暖風越過這道線,也立立即成了猛烈的狂風,席捲起漫天暴雪。

就連我腳下的山嶺也彷彿被無形的界限分割成了兩半。東側碧草搖曳,青松傲岸,崖上開滿了奼紫嫣紅的野花,迎風搖動,起伏如浪。西側雪石兀立,冰川高掛,晶瑩剔透的冰塔之間,寥落地綻開著幾朵雪蓮。

此為何地?我怎麼會突然到了這裡?如果不是因為胸肋傷口隱隱刺痛,不是因為手中還握著那塊石圖,我真以為是在夢裡。轉頭仰望,崖壁陡峭如削,連一條罅隙也見不著,更別說讓我掉到此處的裂洞了。

這一生中,我看見過許多稀奇古怪的事兒,遇到過許多難以逾越的坎兒,卻從沒有如這一刻般驚愕迷惘,不知所措。

羅澐躺在我的背上,仍在昏昏沉睡著,她的蛇尾彷彿本能似的纏在我的腰上,我站在陌生的崖邊,前沒有出路,後沒有歸途,就像困在永遠也無法醒來的夢魘中。

就在這時,東邊突然響起一聲巨吼,震得我寒毛盡乍。轉頭望去,一隻龍頭獅身、鷲冀豹尾的黃毛巨獸正咆哮著,一步步地朝我逼近。身長近兩丈,氣勢凌人,兇睛如海水般幽深湛藍,每踏出一步,巨爪下的石礫立刻凝為堅冰。

如果換了平時,再多的兇獸我也不怕,但此時全身被縛,雙膝以上不能動彈,我無法招架反擊,唯有聚氣腳底,朝西跳躍。

剛衝出幾步,前方腥風狂卷,又有隻幾乎一模一樣的黃毛巨獸從上方怒吼撲下,擋住了去路。這隻兇獸身形更大,遍體火焰熊熊,血紅的眼珠猙獰地瞪著我,彷彿耍噴出火來。

懸崖寬不過四丈,右邊是高連碧天的峭壁,左邊是遠接冰洋的深淵,我揹著羅沅,被兩隻巨獸一前一後地堵住,已無路可去。狹路相逢勇者勝,既然無法逃生,就只有拼死一搏!

我畢集真氣,大吼著凌空飛翻,朝那隻黃毛巨火獸衝下,想以最快的速度,將它踢落懸崖。不料那隻巨獸的速度比我更快,迎面猛衝,咆哮著噴出一大團青紫色的火球。我眼前一紅,眉毛、睫毛、頭髮、衣裳、全都燒了起來,灼痛難忍。當胸又被它長尾狂飆似的掃中,喉嚨裡腥甜狂湧,重重地撞落在地。

身後怒吼如雷,另一隻臣獸又已騰空衝到。就在這一瞬間,忽然聽到一個男子的聲音在我耳邊大喝:「滾到它的肚子底下,踢它那撮兒白毛!」渾厚低沉,不知道從哪裡傳來。

我來不及多想,翻身急轉,就在耶只巨獸將要踏到我胸口的剎那,滾到了它的肚腹下方,果然瞥見一撮兒白毛。立到以頭抵地,反身倒踹。那巨獸吃痛狂吼,遠遠地飛了出去。

不等我喘口氣,邪只黃毛臣火獸又挾卷烈焰,隆隆地狂奔而米,那個聲音叫道:「快跳下去!」我這才聽清聲音競來自手心的石圖。翻手一看,那石圖的背面光滑明亮,青幽幽地映照著我的臉,居然是面青銅圓鏡。

鏡子被陽光一晃,炫光四射。兩隻巨獸像是受了刺激,發出狂暴的怒吼,一前一後地猛撲而至。

身後吼聲震耳欲聾,烘風撲面,身上未滅的火焰頓時又猛烈高躥起來。那聲音不耐煩地大喝:「看什麼看?還不快跳下懸崖!」

我已沒有其他選擇,更無暇去想這鏡中怎會傳出聲音,一咬牙,揹著羅沅,縱身割崖下跳去。

雪花迎面亂,無窮無盡的波光繽紛閃耀,我睜不開跟,只聽見耳邊狂風怒嘯,以及鏡中人銅鐘似的狂笑聲。我縱聲長呼,衣裳、頭髮獵獵鼓卷,就像斷了線的紙鳶,在狂風裡飄搖墜落。上方又傳來兇獸的震天怒吼,從手中的銅鏡望去,只見那兩隻黃毛巨獸張開羽翼,貼著崖壁疾衝而來,越追越近。

我心中大凜,照這速度,不等我們衝入冰洋,就要被這兩隻孽畜撕咬得粉碎了!叉聽鏡中人說:「小子,崖壁馬上會出現一個裂洞,你鑽到洞裡,那兩隻畜生就奈何不了你了。」

翻過鏡子,朝下方斜照,懸崖上的確有一個巨大的裂口。我猛一提氣,凌空幾個直翻,變向斜衝而人。

裂洞懸空,形成一個側立的「凹」字,上下兩壁傾斜光滑,寸革不生,就像被巨斧砍斫而成。裂洞內壁嵌著一塊色彩斑讕的巨石。高百丈,寬兩百多丈,在陽光下閃耀著溫潤知玉的光澤。

那兩隻黃毛兇獸平張雙翼,在裂洞卦咆哮盤旋,果然不敢再追進來。我更覺驚奇,不知這裂洞裡有什麼玄秘,竟讓如此兇暴的巨獸都望而卻步?

鏡中人似乎看出了我心中所想,嘿嘿笑道:「放心吧,小子。有五色石在此,別說這兩隻孽畜,就算是鯤魚、大鵬,也不敢放肆。」

五色石?我從來聽過這麼荒唐無稽的話,忍不住哈哈大箋:「你說這塊巨石是女媧用來補天的神石?那麼敢問閣下又是誰?」陽光斜照在鏡上,除了我的臉,依稀還能看見一個模糊的臉容。那張瞼疤痕遍佈,紅色的頭髮,紅色的鬍子,連眉毛也是火一樣的赤紅,嘴角眉梢盡是乖戾兇暴的神色。

他搖著頭,哧哧冷笑:「溝渠裡的小泥鰍,連大海也沒見過,可降可憐。小泥鰍,依你說,這裡是哪兒?這塊石頭是什麼?老子又是誰?」

我聽他左一個「小泥鰍」,叉一個「小泥鰍」,滿口鄙夷挖苦的語氣,不由怒氣上衝,高聲說:「誰是『小泥鰍』?我姓喬,叫共工,是苗帝蚩尤之子……」

「共工?你叫共工?」鏡中人一怔,臉容晃動,突然哈哈狂笑起來,「你叫共工!你叫共工!」

我不知道他因何發笑,見他聽到父親的名字,似乎也沒半點兒震動,心裡更加惱怒,但無論如何,剛才總是得他指點,才逃過了一劫,忍著氣,冷冷地說:「敢問有什麼可笑的?」

「我不是笑你,我只是笑這賊老天,有趣!真他奶奶的有趣!」鏡中人依舊大笑不止,連眼淚都湧了出來,過了好一會兒,才喘著氣說,「小子,你問我是誰,石壁裡插了一柄砍柴刀,老子的名字就在上面。你?來出拔?看看就知道了。」

銅鏡突然嗡嗡震動,朝西欲飛,我轉頭看去,石壁的罅隙裡果然插了半截銅鏽斑斑的砍柴刀。剛一走近,那兩隻黃毛巨獸便縱聲咆哮起來,又是憤怒又是恐懼,幾回想要撲人,卻又盤旋頓止。

我手臂無法活動,只能勉強反手握住刀柄,一點一點地拔了出來。柴刀長三尺,彎如新月,青綠的刀鋒上刻著兩個蛇篆,我認識的蛇文不多,但這兩字卻再也熟悉不過。

「共工?」我一愣,想不到他競和我同名,這才明白他為什麼大笑。翻轉柴刀,刀鋒另一面上叉刻著兩個蛇形古篆,第一個繁複難辨,第二個卻是極為簡單的「回」字。

鏡中人「咦」了一聲,有些驚訝:「小子,原來你只認得一點兒蛇文?既認不得全,先前又為什麼能解開『伏羲封印』,進人這不周山?」

伏羲封印?不周山?我聽他越說越離奇,正覺滑稽,突然想起「魚腸官」中那具骨骸所布成的「共工」二字,想起手中銅鏡的「伏羲女蝸」紋,想起身旁的「五色石」,再想起姥姥所說的那些太古舊事……心中一震,突然明白這柴刀上刻的是什麼字了。

共工康回!剎那間,我像被雷霆劈中,一動不動,驚愕得什麼也說不出來。難道這鏡子裡赤眉赤須的怪人,竟是太古時與伏羲、女蝸連番大戰,撞斷天柱,最後被封鎮魂魄的水神康回?

「小子,你還是不相信麼?」那人哈哈大笑,「如果這裡不是被老子撞缺而不周的天柱山,又如何會有看守天拄山的陰陽獅龍獸?如果這下面的太海不是寒暑之水,又為什麼如隔兩界,一半冷、一半熱?如果這塊石頭不是女媧所煉的五色石,又怎麼會頂得住這橫斷的天柱峰?如果我不是康回,叉為何被封印在太極鏡中?」

他咄咄追問,每一句都如楔子般打入我心底。從小就聽說了許多關於康回與天柱山的掌故,所有的線索都在這一刻渾然貫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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