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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天澄澈,雪峰連綿巍峨,在陽光照耀下,閃爍著刺目的金光。

從玉螺宮東海閣的視窗朝外眺望,正好可以盡覽玉山南壑全貌,壁力千仞,白雲繚繞,雪鷲鳥盤旋歡鳴,貼著下方那迤儷蜿蜒的宮殿群低低飛過。東面,壑崖如巨門洞開,朝外望去,便是壯麗雄偉的崑崙群峰。

時值春天,山下碧草萬里,與遠天相接。漫漫野花赤如火,黃如金,絢麗如織錦,狂風吹來,彷彿還能聞見那濃郁的芳香。而半山以上仍是白雪皚皚,冰峰峭立,偶爾聽見隆隆巨響,是融化的冰川沿著山谷朝下洶洶迸洩。

纖纖託著腮幫,怔怔地朝動眺望。陽光刺眼,閃爍著七彩光環。山的後面,依舊是山。不知要穿過幾千萬重,才能瞧見那蔚藍無邊的海面?

她閉上眼,想要呼吸那腥鹹清涼的海風,卻只聽見狂風呼卷著簷前的風鈴,風嘯石在群山間迴盪,聽見懷中七竅海螺發出斷續如嗚咽的聲響……

睫毛一顫,淚水倏然流過臉頰,凝結為淡淡的薄水,被風一吹,涼入心脾。睜開眼,心中空空落落,一如這崑崙的山谷。臉容映照在水晶窗上,俏麗如畫,卻木無表情。

殿閣珠簾脆響,辛九姑領著兩個婢女悄然而入,將一疊精美碧綠的玉盒放在案上,揮手示意她們退下,輕聲道:“公主,駙馬今日送來的冰信與禮物。要不要開啟看看?”

纖纖聽若罔聞,依舊痴痴地眺望窗外。

辛九姑心下難過,這一年多來,她由原來那活潑俏皮的少女,變成了寡言少語的公主,終日不離螺宮半步。常常坐在窗邊寂寥地吹著七竅海螺,一吹便是一日。吃的越來越少,夜裡又每每睡不著覺,日漸清瘦,從前豐潤圓美的手臂已削減近半,碧玉鐲套在纖細的皓腕上,滑上滑下,瞧來格外讓人心疼。

西王母與白帝頗為擔心,知道她嘴上不說,心底始終掛記著科汗淮與拓拔野,卻又無從開解,只有讓辛九姑日夜陪伴在側,時不時地解解悶,逗她說話。

姬遠玄亦常常託人向九姑打聽纖纖的喜好,挖空心思從各地蒐羅了珍奇好玩的禮物,每天不斷地送來。還將話語冰封在清冷九鐘的寒霜之內,與禮物一併寄來,一旦消融便能聽見。引的宮內的婢女羨慕不已。

辛九姑將最上一個玉盒開啟,取出一個玲瓏剔透的紫色角螺,展顏笑道:“這是南荒洵山嬴螺。駙馬近日移師南荒,想必知道公主喜歡吹螺,特意找了來。公主要不要吹上一吹?”

纖纖瞟了那紫螺一眼,又轉過頭去。

辛九姑只好將那紫嬴螺放回玉盒。又從下一個玉盒裡取出一束紫葉白花,花叢中結著累累黑果,被冰雪浸潤,瑩亮如葡萄,瞧來頗為誘人。

九姑“啊”地一聲,微笑道:“這是泰室山的瑤草,三年才能一開花,十年才能一結果,據說吃了它的花兒,能安神睡覺,吃了它的果,更是美夢連連。駙馬聽說你睡不著覺,特意讓人在泰室山懸崖上侯了一個多月,等到花開結果,才採了送來的。”

纖纖微微一笑,隨手摘幾顆黑果,送入口中,果然酸甜多滋。她嚼了幾口,便搖頭淡淡道:“還不如湯谷的猴果兒好吃呢。”低頭吐入銅盂之中。

猴兒果是水土貧瘠的湯谷少有的水果之一。長在懸崖峭壁上,夏天結果時,海猴便圍集而來採摘,成猴子等人嘴饞,也每每與眾猴爭搶,而後當寶貝似的進貢纖纖,卻常被她取笑,說他是猴王獻桃。

辛九姑心中一酸,忽然有些思念那青綠酸澀的猴果,思念那終日胡鬧的故人。在湯谷之時,每每思念崑崙,歸心似箭;但回到崑崙,每夜夢裡又常常是那湯谷扶桑,似乎那裡才是自己的故鄉。

收斂心神,又將剩餘禮物一件件取出,纖纖或是看也不看,或是瞄上一眼,便又隨手放下,這些大荒罕見的奇珍異寶在她眼中,竟連沙礫塵泥也不如。

辛九姑想起從前在古浪嶼,拓拔野送她極為尋常的螺殼蚌貝也能讓她心花怒放終日賞玩,不由暗歎了一口氣,低聲道:“再過十天,便是你的生日,科大俠今晨從東海寄來一件禮物,現在恆和殿內……公主去看看吧。”

纖纖微微一震,抬起頭凝視了她片刻,驀地起身朝殿外奔去。

晴空萬里,寒風凜冽,她疾掠如飛,穿過長廊,繞過五殿,沿著碧螺峰的山脊一路朝下狂奔,那些衛士、宮女瞧見,無不面面相覷,大感訝然。

山坡上,碧綠地雪衫連綿不絕,像海浪似的洶湧起伏。她穿過雪地,衝入枝葉繁茂的杉林,風聲呼嘯,陽光在縫隙間斑斕地閃爍,幾隻雪松鼠驚惶地跳躍逃避。

流簷勾角,風鈴搖曳,恆和殿金黃的琉璃瓦在藍天雪山的映襯下閃閃發亮,壯麗無儔。

她氣喘吁吁地轉下山坡,奔入前殿,徑直往裡衝去。兩旁的侍衛見是西陵公主,無不俯身行禮爭相避讓開來。

到了迴廊內,她深吸一口氣,整束衣冠,放慢腳步。珠簾飛舞,鈴鐺清脆,桃花奼紫嫣紅,在廊外的雪地裡開的絢爛如霞。

東折西轉,穿過幽深的長廊,將近落霞閣時,懷內的相思犀角忽然“嗚嗚”輕響,只聽西王母的聲音淡淡道:“蛇裔各族似是對拓拔野伏曦轉世的身份深信不疑。這兩日之內,大荒便有四十八支蠻族響應,拜他為帝,就連寒荒境內,也有三族暗暗遣使稱臣……”

纖纖心中陡然一頓,既而又嘭嘭地跳起來。每次聽到這個名字,總是像被人扼住咽喉,連氣也喘不過來。不自覺地停住了腳步,將相思犀角貼在耳邊,凝神靜聽。

只聽白帝微笑道:“拓拔太子寬厚仁愛,馭人有道,湯谷重囚在他約束下洗心革面。蛇裔各族頗多暴戾桀驁之民,若能聽他節制,那也好的很啊。”

西王母哼了一聲,道:“蛇族與湯谷可大不相同,雖然分崩離析,流落各地,卻始終野心不死,總想要恢復太古蛇制。拓拔太子懷柔之道若能奏效,那固然好;如果駕馭不住,其害只怕遠勝水妖。”

白帝溫言道:“當日燭龍勢力遍佈天下。你也曾想著如何與他角力周旋,又有誰能想象一夕之間,他遍縮如嬰兒,成了朝陽水伯的操線傀儡?春華秋凋,天行其道,御妹又何須多慮?”

西王母默然片刻,道:“大哥,你還記得去年春雪初融之時,你我在樂遊山,桃水河畔,所說的一番話麼?”

白帝微微一笑,道:“當然記得。春雪桃花釀新酒,冰川河岸說故人。你我兄妹,許久沒象那天那般傾談啦。轉眼又是一年,天下局勢風雲變幻,我們當日猜測的,卻有大半落空。這或許便叫著‘人算不如天算’了。”

西王母徐徐道:“不錯。原以為燭龍回到北海之後必當捲土重來,枉我還在天山一帶部署重兵,誰想他竟然先在東海遭逢大敗,又莫名其妙地被天吳所制,生不如死……”

頓了頓,道:“我自恃看人極準,偏偏對這服順庸碌的水伯走了眼。且不說那‘八極大法’,他能隱忍這麼多年,籌謀如此深遠,當今天下,只怕少有人是他的敵手啦。”

白帝道:“水伯能在短短的數月之內,整頓勢力,統一北海,就連弇茲也稱臣歸服,的確是個深不可測的人物。倒是句木神機關算盡,咎由自取,聰明反被聰明誤……”嘆了口氣,似是頗為惋惜。

西王母道:“大哥,你心志淡泊,超然局外,對現下形勢或許看得比我準些。你猜猜明年此時,大荒又是怎生格局?”

白帝道:“天有不測風雲,何況人世禍福?這可難猜的緊了。”沉吟片刻,道:“句木神既死,水火兩族與木族結盟的計劃多半落空。雖然玉屏山一戰,拓拔太子、駙馬與蚩尤少俠救了木族的貴候長老,但以青帝驕傲的脾性,只怕也不會就此與他們聯手。依我看,木族極可能中立以自保……”

纖纖心中砰砰大跳,前日便曾從辛九姑那兒聽說拓拔野與蚩尤擾亂木族的百花大會,又和姬遠玄一起挫敗了鬼國屍兵偷襲玉屏山的陰謀,卻礙於矜持,故意裝作滿不在乎,未曾多問;此刻聽白帝提及,登時豎耳傾聽。

西王母微微一笑,道:“大哥對青帝瞧得極透。昨夜東荒傳來訊息,靈威仰果然以舉族為空桑仙子服喪、不可妄動刀兵為由,將孤照峰之戰拖延到三年之後。這三年之內,木族只怕是不會參與任何戰事了。”

纖纖一震,想不到空桑仙子竟已死了。雖然只與她相處一夜,卻蒙她贈予雪羽簪,感覺頗為親切;初回大荒,又被誤認為空桑轉世,捲入琉璃聖火盃的風波之中,對這木族前聖女不知不覺中早已有了奇異的感情。此刻聽聞噩耗,驚愕難過,淚水忍不住奪眶而出。

恍惚中,又聽白帝沉吟道:“木族中立,水火兩族無法連成一片,勢必要南北夾擊。未來的大戰若不在東海,必在洞庭、江浮一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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