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快叫救护车啊!!”
无数手机屏幕亮起,刺眼的白光连成一片闪烁的海洋,像无数只冰冷的眼睛,贪婪地捕捉着舞台上这惨烈的一幕。
混乱中,医护人员终于抬着担架冲了上来。穿着白大褂的身影迅围拢,熟练而急促地进行着初步检查和处理。
“左肩和左上臂疑似粉碎性骨折!可能有内出血!动作轻!固定颈部!”医生冷静却急促的声音响起。
“粉碎性骨折…”这几个字像重锤砸在我的耳膜上。
王九龙被小心翼翼地抬上担架。就在担架被抬起,即将离开舞台的那一刻,他的头似乎微微动了一下,目光再次穿透人群的缝隙,极其短暂地扫过我所在的位置。那目光里没有了刚才的锐利审视,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强忍的痛楚,像沉沉的暮霭,压得人喘不过气。
担架被迅地抬下舞台,汇入后台更深的黑暗中,消失不见。赤金色的蟒袍一角,在担架边缘无力地垂下,随着移动微微晃动,上面那片刺目的暗红,是我视野里唯一残留的颜色。
舞台中央,只留下那个突兀的、黑洞洞的塌陷豁口,像一个巨大的、嘲讽的伤口,无声地控诉着刚才生的一切。碎裂的木茬在灯光下泛着惨白的光。
人群的喧嚣、闪光灯的狂闪、后台的混乱指挥声…所有声音都在我耳边飞地退潮、远去,最终化为一片嗡嗡作响的、令人窒息的空白。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又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只有那股浓烈的血腥味,固执地萦绕在鼻端,冰冷刺骨,挥之不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我呆立在原地,像一尊被遗弃在舞台角落的石像。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膝盖一软,“噗通”一声,整个人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粗糙的木刺透过薄薄的裤料扎进皮肉,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口那仿佛被生生剜去一块的空洞和冰冷。
眼泪终于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模糊了眼前那片狼藉的舞台和闪烁的灯光。视线里一片朦胧的水光,只有那个黑洞洞的舞台豁口,在泪水中扭曲、放大,像一个择人而噬的深渊巨口。
“加个彩…”他嘶哑破碎的声音,带着强撑的轻松,一遍遍在我脑海里回荡,与那声沉闷的坠地巨响、骨骼碎裂的脆响交织在一起,形成一残酷的、令人绝望的交响曲。
我抬起沾满灰尘和冷汗的手,徒劳地捂住了脸。冰冷的指尖触碰到滚烫的泪水,带来一阵战栗。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耸动起来,喉咙里出压抑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身体蜷缩得更紧,仿佛这样就能抵御那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的、冰冷刺骨的恐惧、悔恨和灭顶的绝望。
完了。
一切都完了。
我的职业生涯,或许在按下那个按钮的瞬间就已经宣告终结。而王九龙…那个在追光灯下如同天神般耀眼的身影,那个忍着剧痛还要说“加个彩”的人…他的肩膀,他的胳膊…粉碎性骨折!
一个相声演员,一个靠肢体语言和舞台表现力吃饭的演员!这几乎等同于职业生涯的死刑判决!就算能恢复,那需要多久?一年?两年?还能恢复到以前的状态吗?舞台还会接纳他吗?观众还会记得那个曾经意气风的王九龙吗?
无数的念头如同疯狂的藤蔓,瞬间缠绕勒紧了我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要将其绞碎。冰冷的绝望如同潮水,漫过口鼻,窒息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林晚!”
一声带着怒气和后怕的厉喝,如同惊雷般在我头顶炸响。
我猛地一哆嗦,从自我沉溺的绝望泥沼中惊醒,泪眼婆娑地抬起头。
道具组的组长刘胖子,一个平时总是笑呵呵的中年男人,此刻脸色铁青,额头上青筋暴起,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公牛,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我跟前。他身后跟着几个同样脸色难看、惊魂未定的道具组同事。
“林晚!你…”刘胖子巨大的身躯笼罩下来,带着强烈的压迫感,他伸出一根粗壮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我的鼻尖上,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恐惧而变调,“你告诉我!怎么回事?!升降台!你负责的!你检查过没有?!啊?!”
他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脸上,每一句质问都像鞭子一样抽打下来。周围同事的目光也齐刷刷聚焦在我身上,有惊疑,有恐惧,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幸好出事的不是自己负责的区域,但更多的是对我这个“罪魁祸”的复杂审视。
“我…我检查了…真的检查了…”我徒劳地辩解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哭腔,“按钮…我按了…它…它突然就…”
“检查了?!检查了能出这么大的事?!”刘胖子根本不信,或者说,他此刻需要一个泄恐惧和责任的出口,而我就被钉死在了这个位置上。他猛地一挥手,指向那个狰狞的舞台豁口,手臂上的肥肉都在愤怒地颤抖,“王九龙!那是王九龙!郭老师的爱徒!德云社现在最当红的角儿之一!他摔了!粉碎性骨折!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啊?!你知道这会给我们道具组、给整个德云社带来多大的麻烦吗?!你担得起吗?!”
“我…”巨大的压力和恐惧让我语塞,只能死死咬着下唇,咸涩的泪水混合着唇齿间的血腥味,不断滑落。
“行了老刘!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一个略显疲惫的声音插了进来。是后台主管赵哥,他脸色同样难看,但还保持着最后一丝冷静。他皱着眉头,目光严厉地扫过我,又看向刘胖子,“现在最重要的是配合上面调查事故原因!林晚,你暂时停职!所有关于今晚升降台操作的记录、检查记录,全部立刻交出来!手机也上交!在事情彻底查清楚之前,你哪儿也不准去,随时接受问询!”
“停职…交手机…”这几个字像最后的判决,砸得我眼前黑。这意味着我被彻底看管起来,成了头号嫌疑犯。
“跟我来!”赵哥不容置疑地命令道,语气冰冷。
我像个提线木偶,被两个面无表情的后台安保人员从地上架了起来。双腿绵软无力,只能任由他们半拖半拽地离开这片噩梦般的舞台。经过侧幕条时,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那个黑洞洞的舞台豁口,在惨白的灯光下,像一个咧开的、无声嘲笑的大嘴。
后台的通道狭窄而压抑,空气里弥漫着散场后特有的、混杂着汗味、化妆品香精和灰尘的气息。此刻,这种熟悉的味道却让我感到一阵阵反胃。灯光惨白,照在两边贴着各种演出海报和规章制度的墙壁上,显得格外冰冷。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我被带进一间狭小的、没有任何窗户的临时问询室。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头顶一盏瓦数不高的白炽灯,出滋滋的电流声。空气凝滞得如同胶水。
安保人员将我按在一张冰冷的椅子上,然后退了出去,关上了门。沉重的关门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隔绝了外面世界的所有声音,只剩下我粗重而紊乱的呼吸和头顶灯泡那令人烦躁的滋滋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恐惧、悔恨、绝望,像无数只冰冷的手,反复地揉搓着我的神经。王九龙痛苦蜷缩的身影、张九龄那通红的质问眼神、台下海啸般的惊呼、刘胖子愤怒的咆哮、赵哥冰冷的停职命令…所有的画面和声音在我脑海里疯狂地闪回、冲撞。
他会怎么样?手术顺利吗?以后还能上台吗?德云社会怎么处理我?开除?赔偿?甚至…法律责任?
这些问题像毒蛇一样啃噬着我的理智。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猛地捂住嘴,冲到墙角那个塑料垃圾桶边,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十几分钟,也许有几个小时。门外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门被推开,赵哥和一个穿着深色西装、表情严肃、约莫四十多岁的陌生男人走了进来。男人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眼神锐利得像鹰隼,带着一种审视和研判的味道。我认得他,是德云社负责艺人安全及重大事件调查的高层之一,李总监。
赵哥拉过另一把椅子坐下,李总监则直接走到我对面,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没有任何温度。
“林晚,道具组试用期员工,入职两周零三天。”李总监翻开文件夹,声音平板无波,像是在宣读一份报告,“今晚点至点,王九龙相声专场。你负责舞台升降台e区,即王九龙出场位升降台的最终检查和操作。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