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一层层地起壳,黏在身上。旁边衣服被剪开了,黏住的地方却留了四四方方的暗色块,和身体长在一起,绞进骨头里。
哎哟——哎哟——
没有人在哭。
他们只是在忍耐活着。
跟在谢乐游后面走进来的李安妮说不出话。她双手捂住嘴,压抑住巨大的、快要爆发的情感:“这是什么?”
“辐射病。”幻听回答了谢乐游先前的问题,他把术语换成了通俗易懂的解释,“会让人不停地出血,受伤后无法愈合,身体内的脏器受损。空气里有很多脏东西,失去皮肤屏障,就会侵入人体,导致吐血,高烧发热,甚至可能让接触过脏血的人也产生相同的症状。”
不等谢乐游复述回答,李安妮已经越过他走上前,她在水屏障里抽出魔杖,短促地念出咒语:“肌体苏生。”
星星点点的绿光从魔杖飘出,如同萤火。
最靠近李安妮的人溃烂的手臂开始长出新肉。可是没过几秒,新长出的皮肤又多出淤青。
这个人猛烈地发出咳嗽,他想捂住嘴,掌心皮肤却黏在嘴唇上,被带下一块。
男人麻木地放下露出血肉的掌心。他呕出的血,和掌心流出的血,混合在一起,顺着纹理往下淌在地面。
男人动了动腿,他似乎想翻个身,蜷缩起来。
他翻不动。
于是只能躺着,无神地看着上方。他或许知道有人进来,或许不知道。
没有区别。
看到这一幕,谢乐游和李安妮终于明白了,老妇人先前所说的并非玩笑话。
“请送我们去死。”老妇人伏在地上,已经没有了伤心的情绪。
她只是一味在重复:“我们下不去手……拜托你们行行好,杀了我们。”
于是谢乐游和李安妮来到了沙匪们的石窟,决定一探究竟。
“先出去吧。”谢乐游对李安妮说,“这里植被太过稀疏,又有狂风终日呼啸,木元素过于弱势,无法提供足够能量。”
“这些人……还有那个阿婆。”李安妮设了个隔音咒,她低低说,“路上我在和她聊天。他们原本世世代代住在风之谷,过着游牧生活。”
“一两年前的某一天,王城里来了许多人,说要扩建高塔,把王城里的高塔搬迁来这儿。于是直接把他们的名字从户籍上划掉,当做死人赶了出来。”
“他们感到不满,为此和高塔里的魔法师发生过好几次冲突,并且开始袭杀落单出塔的低级魔法师。最近的一次,他们把两个年轻的魔法师吊死在了风之谷的必经路口。”
“所以高塔设下了魔纹阵,方圆百里不允许其他人靠近,永远只能望见远远的海市蜃楼。再接着,他们开始陆陆续续的患病,死了很多人。最后只剩下了他们这点儿。”
谢乐游沉默了片刻:“你和她聊得这么详细?”
李安妮点点头:“那个阿婆看着阴沉,其实很善谈。我还没怎么问,她就一股脑倒了出来。”
“你知道人在什么时候,会畅所欲言吗?”
李安妮疑惑。她还沉浸在伤感中,没理解谢乐游跳跃式的问题。
“要死的时候。”
幻听秒答,没让话落在地上。
“再不面对真实,找人倾诉心声,就没机会了。”
轰隆!!!
谢乐游脚尖落地,踩在石崖顶上。他放开李安妮的胳膊,抬臂摘下兜帽。
接二连三的爆炸过后,远处的石窟化为一片火海,冲天火光照亮他们的脸。
“为什么……”李安妮表情茫然,“她那么像奶奶,她要我们救救她,为什么她要杀我们。”
才说完,李安妮就猛地晃了晃脑袋,知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她其实知道理由,只是一时之间不能接受。
谢乐游从口袋里拿出两张被揉得皱皱巴巴的纸,抖开,递给李安妮。
是他们俩的通缉令。
悬赏金额加起来高达五百亿。谢乐游四百五十,李安妮五十。赏金又提高了。
“因为六十几吨的黄金?”李安妮怔怔,“四国疯了吧,它们能拿出那么多钱?!谁能当场兑换带走?傻子才会信!”
“不,是因为复仇。”谢乐游说,“罡风高塔之所以搬迁,把他们从风之谷赶走,是在害怕。”
害怕什么,不言而喻。
李安妮沉默。
她眺望着冲天的火光,就好像回到了当年的兽潮之日。
然后她率先转身:“我去收帐篷和牵骆驼。”
“你把人家小姑娘弄哭了。”幻听少见地染上了几分轻佻,“为什么不告诉她这只是你的猜测?也许他们只是想要带着两个魔法师同归于尽呢?”
“因为这条路不好走。”谢乐游凝视着火海,“反抗,并不常常会带来好的结果。也许它会产生意想不到的涟漪。”
“即使这样,你也要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