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老三就在门口,难听的话老吴叔不好说,但他实在受不了裴老三那颐指气使的劲儿,只得再次催促裴元去应付他亲爹。
裴元和关氏身体都不差,从府城到县城马车一路疾驰也不觉得有什么。
倒是蒋氏这些年一直养尊处优,裴老三又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再加上一个年近七旬的二老太太,这一路过来三个人都被颠簸得够呛。
二老太太让人打开马车的门,坐在车厢里通风透气说不出话,蒋氏从马车上下来扶着马车脸色苍白,连声使唤丫鬟让丫鬟去里头搬椅子来,让她坐下歇一歇。
还有个裴老三脸色也不好看,脸色蜡黄衣裳皱皱巴巴跟腌酸菜一样,也不知昨晚上又在哪个外室那里折腾半宿,现在整个人都浮肿得很。
裴家的马车大又宽,他们方才嫌关氏的马车堵在门口碍事,其实人家租的马车拿到工钱以后马上就从巷子另外一边走了,现在挡着路的是他们。
大下午的门口的巷子被他们堵得就剩一人宽,街坊四邻来来回回都得侧着身子,有那挑担子的货郎走近了发现过不去,还得掉头绕路从别的地方走,真真烦死人。
只有裴老三不觉得自己烦人,站在马车前不进门,老吴叔催他把马车拉到后院去他只当没听见。
直到裴元出来了,他才挺了挺腰杆摆出一副‘威严亲父’的样子,抬手招揽狗儿一样想把裴元叫到自己身边去。
裴元才懒得惯他这个臭毛病,站在门口石阶上手指着两个车夫,“别在这里堵着路妨碍别人通行,从前面走往右拐绕到后院去,后院有停马车的地方。”
裴元才不管什么二老太太不二老太太的,他这辈子从出生起也没见过什么老太太。她乐意坐在车上就坐,去后院坐着坐到天黑也没人管。
裴老三的母亲姓燕,燕氏这几十年都跟着裴二老爷在任上,从娘子到太太再到二老太太,人家已经当惯了老封君。
这次跟着儿子来容县,是想要好好跟关家商量着把事情解决,但是也不由自主的就想摆谱。
马车里不如外面舒服,为什么不从马车里下来?这是等着谢家和关家五爷出门来迎一迎她这个长辈呢。
可谢家和关家谁又拿她当长辈了,裴元甚至还故意装作压根认不出燕氏是谁的样子,硬生生把裴家想要撑起来的牌面气场给戳破了。
裴元给马夫指了路,承平已经准备上前赶人了。老这么把马车堵在门口算怎么回事,这也是大户人家的做派,忒的讨人嫌。
见谢家并不殷勤,蒋氏的脸色有些讪讪不好看。再看裴元俊朗挺拔站在台阶上眼睛微微往下俯视裴老三的样子,心里那点不得劲就更大了。
要知道她生的两个儿子,平日见到裴老三都一副恭敬顺从的模样,裴元一个外室子凭什么这幅做派,还不是添上掉下来一个大馅饼正好砸他头上了。
心里忿忿不平脸上也不好看,走到后面的马车旁把自己婆婆从马车上扶下来时表情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对常年不在一起生活的婆媳,互相看着都不怎么顺眼。
但显然裴老三现在没空管妻子和娘,他径直走到裴元身前,“关家的五爷真的来了?”
“父亲若不信不如自己进去看。”
来了就进去,要迎是没人迎了。不过要解决事情还少不了裴老三,裴元也没过分奚落裴老三,而是让出一条路让他自己进去看。
另一边,谢家前院里没人在意裴家的人在门口拖拖拉拉这么久到底在干什么。关如琅站在众人后面,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看着关氏跟谢家的人寒暄客气。
一直以为这些年、这一路早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即便真的见到姐姐也不会失态的关如琅,此刻看着三十三年不见的姐姐却不禁红了眼眶。
他并不是经常想起这个姐姐,更多的时候他都认为这个姐姐十有八九不在人世了。
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偶尔会放纵自己胡思乱想,自己那个流落在外的姐姐,是不是还活着,要是还活着的话该是过的什么样的日子。
可想得再多也不如亲眼看见,见到了记忆才被打开了尘封的门。
他想起才三岁的自己,不知道跟谁家的小孩儿因为什么争执起来。
前因后果都不记得了,只记得那小破孩子非说关令仪是他姐姐,急得关如琅直跺脚,憋红了脸一个劲的冲着那孩子说姐姐是他的!
后来吵着吵着,不知道怎么俩小孩就往关令仪的院子里跑,才三岁的关如琅腿短又没跑赢那个小破孩儿,亲眼看着那孩子往自己姐姐身上扑,哎呀哭得那叫一个凄惨啊。
还是关令仪偏袒自己弟弟,只肯抱着关如琅哄他,自己是他姐姐不是别人的姐姐,哄了一下午许了无数个愿,又把自己的荷包手串都给了关如琅,才把这个小哭包给哄好。
多年过去,荷包和手串早就遗落在关家被抄家的时候,甚至连关令仪和关如琅也在人生里走散了几乎半辈子。
现在再相见,关如琅仿佛又成了那个三岁的小孩,他最强悍的耐心就是一直等着关氏跟黄娟寒暄客气完,才踉跄了两步又停住,喏喏呢喃着喊了一声姐姐。
关令仪又怎么可能没看见关如琅,她一前院就看见了,哪怕眼前这个面冠如玉儒雅文秀的中年人身上早已找不到五岁弟弟的影子,可关令仪知道,那就是自己的弟弟。
只是她有些害怕,自己什么身份人家什么身份,莫名的自尊心让她不敢认,只能强逼着自己只作为裴元的娘跟黄娟寒暄说话。
好像这样就能告诉关如琅,自己也是个正常女人,有儿子有亲家,不止是一个被人豢养了几十年的外室,自己没有那么不堪。
直到此
刻她听见关如琅的这声姐姐,再也抑制不住一直强压在心里的情绪,那些没法跟关家两个管事宣泄的情绪,全都涌向了关如琅。
“你怎么才来,你们、你们怎么才来!”关令仪踉跄着上前一把揪住关如琅的衣袖,“你们、你们怎么不早一点找到我,为何不早一点。”
第46章第46章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吵一……
“两个管事把信寄回去,我既盼着家里有人来接我,又怕家里觉得我这人心窄。可我实在是没法子,我要就这么走了元哥儿的日子就过不成了。”
关令仪听关如琅说家里老母亲接到信之后哭得死去活来,心里当然不是滋味,一时间垂着头不敢去看关如琅,好似自己怎么做都不对。
“姐姐又何必说这样外道的话,严管事寄回去的信写得清楚明白,家里当初没嘱咐出口的话也的确就是外甥说的那般。”
“若是姐姐的处境不好,就想法子先把人带回来,人回来了后续的事情怎么处置自然简单。
我和大哥当时都是这么想的,却忘了姐姐这几十年的日子,再不好过也是一日一日这么过来的,哪能说走就走。是家里自私,光想着府里没想着姐姐。”
都是大人了,抱头痛哭过后姐弟两个坐下来把这些年的话说清楚,有些对错是非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关如琅能来,就比嘴上说一万句好话都强,之前严管事和韦管事闹出来的那些不愉快,都好似一阵风吹过算不得事了。
姐弟两个在里间团聚,外面裴老三、蒋氏连带裴家的二老太太都显得有些坐立不安。
方才在院子里,裴老三走在前面先绕过影壁,正好碰上关家姐弟俩泪眼执手相对,黄娟和芝娘站在一旁一副要被感动哭的样子,关家的管事小厮更是一个个红着眼,恨不得替主家大哭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