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贡士名册礼部尚书张大人呈上来了。”
“把人叫进来吧。”
今年春闱的主考官是礼部尚书张傅,今年刚要做五十大寿的张大人,先是入了内阁后又被钦点为春闱会试的主考官,可谓是正经的春风得意。
本来模样中等又长得有些黑壮敦实的张大人,这会儿拿着名册入了乾清宫暖阁,整个人看上去都比往日身姿更挺拔,脸色更红润。
“启禀陛下,臣不负陛下期望,贡士名册已经选出来了。”
“说了多少次了,稳重些。殿试还没过,爱卿的尾巴可已经翘起来了。”
高坐庙堂的皇帝开口便带着浅浅的慵懒之意,话说出口虽是教训,可殿内只要会喘气的都明白皇帝对张大人很满意。
不管是风平浪静没出现漏题舞弊的流言,还是定下‘君子中立而不倚’的考题,都让这两年已经现了些许老态的皇帝十分满意。
现在坐在龙椅上的这位爷,从年轻时自己朋党争来了皇位,到前几十年搅动风云由着朝堂上各党派互相攻讦制衡,再到如今眼看着结党之势越来越盛,而自己却一年比一年老迈虚弱。
一辈子跟前朝先帝们做派相悖的圣人,终于醒悟过来党争要不得。
但党争之风一旦成了气候,就再没有停歇的时候。便是找借口由头把党争的核心老臣们杀的杀贬的贬,也依旧会有后面的人一往无前的补上来。
除非皇帝下死手把整个朝廷乃至整个天下,卷入党争的官吏都杀上一遍,或许那样还有机会回头,可皇帝能这么做吗敢这么做吗?
他不敢,所以他只能投鼠忌器一般重用锦衣卫,固执地挑选新的没根基的读书人入朝,想要一点点把朝堂上的老人替换下去。
臣子们也知道皇帝不敢,所以他们也由着皇帝重用锦衣卫、挑选新的官员,反正用不了多久,这些人也还是会选择这个党,或是那个党的。
帝王和臣子们各有各的心思,各自也知道对方的心思,但又都不互相戳破,朝堂上还是好一副海晏河清君臣相得的局面。
皇帝打开今科取的进士名单,从后往前一路看,看到最前面几个,排在第一的两个字上顿了一下,“这个裴元,可是关家那个未嫁人的娘子生的儿子。”
“启禀陛下,正是那个裴元。”
“听说他入赘了?”
“是,裴元先被过继做了嗣孙,后入赘给谢家娘子。如今谢家娘子分了家,也跟着一起来了京城。”
说话的是站在一旁毫不起眼的一个内侍,皇帝听了这话点点头,前日下午关宁业才递了一桩案子进来,现在裴元的名字又排在榜首。
皇帝有些老迈的手指在裴元的名字上来回摩挲半晌,“去把裴元的考卷来过来,朕要看看。”
第100章第100章来了来了,我来了……
关家,对于皇帝来说一直都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关家老太爷曾做过还只是二皇子的皇帝的老师,不是唯一的那一个,甚至不是为主的那一个,但皇帝至今都觉得他从关老大人身上学到的东西最多,最有用。
关如璋只比皇帝小两岁,年轻的时候曾给他做过两年伴读。后来关家遭贬谪的时候关如璋十五岁,已经给当时的太子效力了将近一年。
十五岁的少年郎,正是意气风发张扬快活的年纪,连跑腿都带着一股子冲劲儿,跟后来再回京城之后那个八面玲珑圆滑得甚至有些没骨气的关家大爷,压根就不是一个人。
也是从权力场上尸山血海中趟过来的皇帝从未问过自己的小伴读,这些年经历了什么,个中滋味除了自己实在不足为外人道,自己与他都是一样。
正因为如此,当初从各家
挑选二郎入锦衣卫,皇帝是专门给了关家机会的。幸好关宁业那小子抓住了,如此一来也免了自己一场难受。
现在又多了一个跟关家有关系的人,等待裴元的时间里皇帝用手指来回摩挲在裴元的名字上。
“姓裴……”当年要是关家没出事,关家那个大女儿一定会在后宫有一席之地。只可惜啊,那么个从小就有一副好容貌的女子,竟便宜了岳州那么个无赖乡巴佬。
“陛下,裴相公的这个裴,是裴家另一支的裴。”
“啰嗦,难道朕不知道他是被过继出来的。”
皇帝身边的刘太监是自小陪着他长大的,从儿时到出宫,从二皇子府到东宫再到回到皇宫,这人一直都在。
现在由他掌管司礼监,民间的传言司礼监的掌印太监便是名副其实的宰相,便是内阁的阁老见了他们,也不敢不给面子。
他们或许不如内阁的阁老有名望有体面,朝廷和天下怎么维持怎么运作也得靠这些内阁的大人们。但他们能坏事啊,真要是得罪了他们,他们给人下蛆坏事,那可是一干一个准。
刘内监在皇帝跟前一向说话随意,一句话说得不好皇帝便要斥责。但人人都知道这不算什么,斥责过了刘公公依旧是圣上身边最受信任的人。
裴元的试卷排在第一,用不着翻捡很快就有人送了来,一同送来的还有第二、第三名的试卷,以防皇上兴致来了要看,这要是让圣上等第二轮,底下伺候的人就该挨罚了。
皇帝最看重的题目只有一道:君子中立而不倚。本质上这道题目是要探究考生对结党和党争的看法,也是如今朝堂甚至读书人中最不可忽视的一个问题。
当官的要分边站,要是不选边站这个官很快就要当不下去。
师承、籍贯、学派、官职等等等等,都能成为官员之间用来区分你我的依据。你是江东的我是江北的,你师承何处我又师承何处。
即便同年考出来的同窗,甚至还是同一个书院出来的,也能因为自身学派的问题,再分出个细枝末节的不同来。
有人觉得这样很好,君子和而不同,有什么话摆到台面上来说,省得背地里捅刀子。有人觉得这就是胡闹这就是朋党,只要意见不合就一定要分个对错,从而打压贬谪。
而对于坐在高堂之上的皇帝来说,他只是纯粹觉得那些官员争吵辩驳的时候很嘈杂,整个朝堂像是被人赶了五百只鸭子进来,你说你的我吵我的。
而皇帝就是坐在最上面的菩萨,从看戏到不耐烦,皇帝的心里是再也忍不得他们了。
心里想着朝廷里那些朋党的糟老头子们,皇帝打开裴元试卷的时候脸色多少有些不虞。
站在下边的张傅和在皇帝身旁伺候的刘太监都不敢出声,连呼吸都小心轻缓了不少,直到皇帝一拍桌子叫了一声好,张傅悬着的心才重新落下。
作为主考官,挑选出来的会试前三名都不能只有才学兼备。这是给朝廷亦是给圣上选材,他得明白自己的皇帝陛下需要的是什么样的人才。
不能说陛下现在想要能只忠心于陛下的臣子,他却挑了一堆身后派系林立,又或者从行文遣词间就能看出来不对劲的考生。真要是那样,自己这个会试主考官,这辈子也就这么一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