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是裴元领着阿福在卧房对面次间的罗汉床上凑合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便派关杰回了一趟关府,下午关令仪就带了个专门给高门大户做法事的阴阳先生过来。
读书人多讲究子不语,怪力乱神,可老话也说敬鬼神而远之,神神鬼鬼这一道,谢九九的态度一直都是:应该有,但自己没见着过。
要是真的有,那自己亲爹这些年怎么从来没回来看过自己。连托梦的时候都少,自己每年清明、中元、寒衣、冬至和忌日都要给亲爹烧纸钱,从没落下过却也不知道亲爹在那一头到底收到过没有。
而裴元更是鲜少提及,这些年除了走哪儿带哪儿的裴雨伯夫妻的牌位,其余时候他连祭祀的事都碰得少,便是要做也是帮着谢九九弄。
为了阿福主动把阴阳先生请到家里来,谢九九都被他唬了一跳。她压根没想到自家裴大人想到这上头去了,而裴元则只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要不然孩子不发热不咳嗽,不该突然这么闹腾。
人都请回来了,自然是由着阴阳先生好一通做法办事。才满周岁的孩子,人家老先生也没给烧什么符水,只给了一张叠好的符纸,让压在阿福枕头底下。
符纸给了,夫妻两人又带着孩子睡了两天。两天都安安稳稳一觉到天亮,醒来之后能吃能喝什么事都没有,弄得过来暂住几天的关令仪一个劲的说那先生灵验得很,过后还要在再些银子过去。
这么一弄,一家子都觉得这事就该过去了。谁知当天晚上被奶娘抱回自己房里的阿福又哼哼唧唧闹起来。
这一次谢九九比裴元更快反应过来,抱起泪眼婆娑坐在床上不肯睡觉的儿子往回走,一边走一边问小胖子:“是不是不喜欢跟奶娘一起睡,是不是就想睡在爹娘中间。”
虚岁才两岁的小孩儿半懂不懂,只一边点头一边本能的箍着他娘的肩膀不松手。之后阿福就被留在正屋右边次间里住下了。
如今满了两岁的阿福平时不用奶娘陪着,爹娘在家的时候他就乖乖睡在右次间里,爹娘要是不在家他就抱着自己的枕头,往姐姐阿满的屋里去,总之他不要外人,就只认爹娘和姐姐。
今天也是一样,谢九九一出门阿福就赖唧唧的凑到阿满房中去,这会儿听阿满说娘把爹给带回来,立马高高兴兴地从床上爬下来,又抱着枕头回了正屋那边睡觉。
两个崽子的这些小动作,谢九九和裴元一般不过问,只要他们姐弟俩高兴,睡哪儿都行。裴元在意的还是明天谢九九是只把俩小破孩儿送出城,还是她带着孩子们出城住几天,把自己扔在府里不管。
裴修撰和谢老板的较量,这些年从来没停下过。大到第二间饭馆到底是云客来还是状元楼,小到晚上床帏间的趣儿能不能换个新姿势,那都能拉扯好些来回。
只可惜裴修撰人前风光,人后却是实打实的斗不过谢老板。第二天一早,裴大人前脚满脸不高兴地出了门,谢老板后脚便带着一双儿女出城踏青玩儿去了。
表嫂带着阿满和阿福出城,关继业确定自家那把表嫂看得比眼珠子还重的表哥没跟来,当即便拉着阿满打赌。
关继业说自家表哥顶多一个人在府里呆三天,三天之后必定追过来。阿满则说用不着爹爹追来,阿娘顶多在别院住两天,用不了两天阿娘就得扔下自己和阿福,回府陪爹爹去。
可惜阿满和关继业的赌局,最后以两人谁也没赢做了结局。
因为还没等谢九九带着两个孩子在别院待上三天,第二天晚上裴大人就颠颠地追了来,虽然是以严学士让他给关如琅带话为由,但就连看门的门子都知道,裴大人这是来找他家大娘子的。
为了让自己这次请了两天假又屁颠颠的追出城显得稍微理直气壮一点,裴元到了别院之后没往谢九九和孩子们住的那个小院去,而是直接去了关如琅的书房。
“一封信罢了,要是交给关杰不放心,还可以让曹勇走一趟,干嘛非要自己过来。”
关如琅的书房里还是一贯的简洁干净,就连书桌上一小点墨点子也被他用手帕仔仔细细给擦了个干净。他坐在书桌后面抬头看裴元:“若是今晚陛下又要召你入宫,就怕耽误事?”
“今天留在翰林院值夜的是沈霁,入宫当值的是徐裂云。”
裴元把严学士交代的话和出城前关宁业派人送来的一封信一起交代给关如琅,才找了一张看上去最舒服的椅子坐下。
徐裂云是比自己在御前更红的大红人,徐家满门忠烈,徐裂云又弃武从文,这样的勋贵在陛下眼里就是知情识趣的旗帜,有他在宫里顶着,不会出什么意外。
就算真的徐裂云也被陛下给骂出来了,也还有沈霁兜底。沈霁作为庶吉士本来很少进宫,但一次意外,翰林院那天就是缺个人进宫,就只能临时抓了沈霁顶上去。
沈霁的学问肯定不如徐裂云和裴元,但他有他的好处。
陛下喜欢他的温和安静,那种安静和裴元他们刻意保持的低调不一样,那是骨子里的一股气儿,说不分明但能让人很舒服。陛下喜欢这种舒服,沈霁这个庶吉士便也成了进宫轮值的翰林官之一。
陛下决定了要南巡,如今东宫要做的不是让太子跟着一起往南直隶去,而是需要想法子让陛下把其他皇子带上。一个空了的京城,比留下几个年长皇子给太子添堵下蛆要强得多。
关如琅还在詹事府任职,严学士让裴元带的话,就是让赶紧想办法,怎么能让陛下主动把太子之外的几个皇子全带上一起出京南巡。
而站关宁业让裴元带来的信里写的则是,让他叔叔和亲爹这次不要掺和这件事,南巡谁能去谁该留陛下心里自有定夺,说多错多,要千万小心。
关如琅是铁杆的太子党,要是为了太子和东宫,他该听严学士的积极想办法。
但关宁业去年已经成了北镇抚司的镇抚使,没了前面那个副压着,他如今才是实打实的天子近臣。侄儿送来的信明摆着就是要关如琅明哲保身,这多少让他有些为难。
“话和信你都带来了,这事你怎么看。”
“舅舅,有些事我们怎么看怎么想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心里是怎么想的。”
裴元皱眉,这几年他一直在尽量维持自己不要搅和到这一滩浑水中去,有时候旁观者清,关家已经彻底陷在这个旋涡中拔不出来了,往后要么从龙之功一飞冲天,要么还得如同当年那般,摔个一败涂地。
这话用不着裴元说,关如璋关如琅兄弟二人心中也大概清楚。但现在,明摆着陛下是扔了鱼饵出来,蹦跶得越欢日后倒霉得越狠。
“舅舅,表哥在御前如履薄冰,不比太子在东宫容易。咱们眼下,总得先保得住自身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