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者不可追,来者犹可期。
将来将来,本身也就是一种不可预期。
今夜无月。
这个时辰,宫门下了钥,宫人们也大都歇息了,整个皇宫静悄悄的;从藏书阁二楼的窗户望出去,楼前楼后难得地陷入同样的沉寂。
房间里只有两个人,步夜隔着窗户往外看,不耐地道:「约定的时间都过了,人怎么还没来?」
「想来有事耽搁了,总会来的。」
步夜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指不定人家正和太子一起,春宵一刻值千金吶。」
他说的自然是凌思思,今夜几人约好在此分享情报,没想到时辰过了,她却还没出现,让他们两人好等。
季紓闻言,陡然抬眼。
他的眉眼素有一股清濯温润的风情,但这一眼迸射出的敌意,彷彿狼群在领地被侵入时露出的眼神,锋锐而警惕。
这一眼,令四周氛围一下子冷却,步夜心头微颤,识相地住了嘴。
「说什么呢。」楼梯口,一道清脆的嗓音响起,凌思思掀起斗篷的帽子,快步朝他们走来。
「怎么来的这样晚?」
见是她,季紓眉眼顿时温和不少,无视一旁步夜鄙视的神情,拉着她在身旁坐下。
「还不是黑月光,不知道哪根筋,最近老往我那里跑,烦得不行。」
「黑月光?」步夜一愣。
知道她说的是靳尹,凌思思一向对取名很有恶趣味,对不喜欢的人总是会针对对方的特徵,替他取外号。而靳尹性子多疑腹黑,又是原本凌思嬡心中念念不忘的钟情之人,思思就叫他“黑月光”,故而季紓也见怪不怪。
只是……「殿下近来常往丽水殿,你自己得小心些。」
毕竟身份摆在那,他不过一介辅臣,不能过于接近她这个侧妃,亦无法干涉太子去向,但他与凌思思已定情,便不能忍受她与他过度亲密,又或者是有更进一步的发展……
凌思思自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此前也再三强调自己有分寸,这才哄得他紧皱的眉松了一些,偏偏旁边还有个步夜,看不懂脸色似的,硬是要加油添醋。
「这有什么呀?这男已娶,女已嫁,夫妻之间,男欢女爱很正常。啊不对,我忘了,侧妃顶多只能算是妾,不能作妻子的……」
季紓:「够了。」
凌思思:「闭嘴吧你!」
他话没说完,便被身旁两人语气不善地强行打断,一个眼带警告,一个目光狠戾,齐齐瞪向他。
步夜眨了眨眼,神情无辜。
季紓深吸一口气,不愿再与他纠结此话题,当即伸手拿出了一本书册,正是先前凌思思看过的那本宫人甲歷。
「回归正传吧。今日找你们来,是因为我查到了一些东西。」他摊开书册,指着上面做了标记的几个地方,道:「我怀疑当年之事,或许尚有知情者,所以回去查找当年的宫人名册,发现在当年,也就是庆历十年时,有一批宫人大量出宫,其中大部分皆是凤仪宫人,且都于十月出宫。」
「宫中是有规定,宫人满一定年纪可以出宫,每月一批。十月……是有什么特别事件吗?」
季紓微一停顿,「我母发生意外时,是在庆历十年的九月。」
「九月发生的话,距离最近的一次出宫机会,就在十月……」凌思思一愣,「难道有人混在了这些人里出了宫?」
季紓面色微沉,「极有可能。」
「这世界上,不可能有如此多的凑巧。」
步夜凝眉不语,盯着案上那本写了註记的甲歷,脑中思绪翻滚,宛如灼烧的热浪,疯狂衝击着心脏。
十年前,中秋夜,季紓生母辛兰安遭遇不测,意外身亡;
十年前,菊月,司天监监正崔恪,无端自裁;
十年前,十月,大批凤仪宫宫人离开皇宫……
这一桩桩、一件件,彷彿暗中有了一根绳索,欲将它们串连在一起。
可那根绳索是什么?是什么支撑着一切,试图将这些破碎的事件,串连起来?
几人皱眉,陷入沉思。
这世界上,确实不可能有那么多的凑巧,事在人为……
步夜一愣,随即脑中灵光乍现,突然想起了皇帝交给凌思思的东西--那根白玉兰花簪和星象图!
白玉兰花簪已经知道是季紓生母之物,那么,星象图呢?除了那则象徵国运将危的讖语,背后又承载了什么讯息?
这么一想,脑海里破碎的线索忽然指向一个方向,现出模糊的轮廓--
「是司天监!」步夜突然开口。
凌思思和季紓一愣,「什么?」
「不,准确来说,应该是我父亲。我想起来了,十年前我父自裁前的几天,他按例于司天台观星,一日我随他登台,可不知为何,父亲忽然面色大变,着急直奔入宫面圣,我虽奇怪,问了几次,可他什么也不说,只是整个人看起来恍惚不安,回来后整日将自己关于房中,不久即遭噩耗。」步夜回忆到这里,深吸一口气,平復了点情绪,目光却越发肯定,「虽然一直很奇怪,司天监里没有任何相关记载,也没有人知晓那天我父到底和陛下说了什么,但那一日的对话,才是关键--关于我父所做的最后一则预言。」
那则司天监里没有的,真正的最后预言。
没有人知道那日,身为司天监监正的崔恪看出了什么,于秘密进宫后又向陛下呈上了什么样的密报,但无庸置疑,这一定是个极为重要的讯息,重要到需以他的命来封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