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选了路,就永远回不了头了。
也不能回头。
凌思思迎着他的目光,那一瞬间,她想起了漫画里那个善谋权重的反派重臣,以及方穿越时于琼华园初见,也是他替她挡下了搞砸献艺后太子的刻意针对……尘封已久的记忆被唤醒,许许多多被遗忘在角落里的画面一下子浮现脑海,一点一滴拼凑出一个父亲对女儿的宠爱。
不是她,是凌思嬡。
便是因为意识到这个,凌思思才尤为难过。因她感受到了这份沉重而真挚的心意,可真正应该收到这份心意的人--真正的凌思嬡,却已经不在了。
在她从未想过自己拥有怎样的幸福时,她就已经失去了知道的机会;而她,不过是李代桃僵,被迫承受着这份不属于她的、迟来的情意。
她未曾开口,已然听得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是守在门外的维桑出声提醒道:「小姐,该走了。」
凌思思扶着墙壁,不敢再对上他的目光,近乎逃离地转身离去。甬道的风呼啦出来,透骨彻寒,她没忍住回望牢房内一灯如豆,残焰摇曳,忍了又忍的泪,终于无声无息地汹涌而出。
丝竹声声,旖旎悦耳,相较于前朝的风捲云涌,此时的丽水殿中,歌舞昇平。
凌思思倚在金丝编织的白玉榻上,吃着御膳坊新製的糕点,配上冰镇过的果酿,眼波慵懒。
殿中有个舞者跳得极好,凌思思随手摘下头上的珠花,朝他轻掷过去,那舞者一个转身稳稳接住,目光闪动道:「多谢侧妃赏赐。」
凌思思什么也没说,仅是扬起唇角,笑意盈盈地看他,眼角眉梢,颇为嫵媚;如此情状落在一旁的靳尹眼里,也不生气,甚至见她杯子空了,还帮她又斟满一杯。
「本宫方才所言,你认为呢?」
他瞇着眼笑问,彷彿只是在讨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不是关乎人命的大事。
然而就在刚刚,他才和她说了打算将首辅秋后处斩,并将凌府满门流放一事。
凌思思在袖中攒紧了手,儘管内心已然惊怒不已,恨不得直接跳起来一把刀了他,可表面上却勾了勾唇,不怒反笑,「殿下还需在乎臣妾的想法吗?」
靳尹瞇眼一笑,避重就轻,「毕竟,凌首辅到底是思嬡你的父亲,本宫总得顾及你的想法呀。」
「父亲……」总算是露出了马脚,凌思思冷笑一声,推开了眼前的杯子,坐直身子,瞪向他:「殿下屡次拿这件事来试探,是想证明什么?臣妾已经做出了选择,为了殿下而背叛了父亲,难道还不够证明心意吗?」
靳尹笑意微敛,没有说话。
凌思思气笑了,用着和凌思嬡一样的那种张狂又傲慢的神情,抬起下頷,直直盯着他,沉声道:「就算我想当皇后,可也绝不是顶着罪犯之女的身分。」
话说到这个份上,宫人们有眼力见儿的悄悄退下,整个殿里只剩下年轻的太子和侧妃默然相对,无声拉扯。
靳尹像个吝嗇斟酌的商人,警惕而渴望地看着凌思思,一面恐惧择错后的万劫不復,一面又渴望得到她,让他难得陷入挣扎。
对于一国之君来说,皇后这个位置,决定一个朝代是否安稳。巩固政权,稳定民心,甚至两国邦交,皇后都起了特别重要的作用。
凌思嬡聪慧有谋,虽然偶尔有些小性子,但无伤大雅,对于能助他的人他向来都是多多益善,更何况最重要的是--她爱他。女人和男人不同,一点微薄的情意,便能感动她们,让她们为之死心塌地,他知道她对自己的情意,也不讨厌她,甚至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为她所吸引,不可控制地想朝她靠近,得到她,让她只属于他一个人。
但他同样害怕,卧薪尝胆的十几年岁月,好不容易走至今日,还要为人所迫,不得自由,永远过着屈居人下,仰人鼻息的日子--所以,凌首辅必须死。
凌思思看着他复杂多变的神情,彷彿被威胁的人不是她,而是他自己。
好一会儿,他才抿了抿唇,缓缓开口:「本宫不信他。」
凌思思一愣,旋即才意识到他在向她解释。
他不信凌首辅,但却愿意相信她。
她突然有点想笑,这份“相信”怕是也不单纯吧?其中夹杂多少怀疑,又有谁说的清呢。
「后族势力太盛,难免有干政之嫌,将来本宫执政,处处制肘,岂非形如傀儡?」他伸手揉了揉眉心,「你亲手与之断绝关係,本宫很是欣慰,也能允你所愿;但若要替他求情,就不必了。」
凌思思哼了一声,像看脏东西一样看他,「殿下当我是什么人了?我既下得去手,自不会反悔。反倒是殿下,心口不一,说的总比做的好。」
她这般牙尖嘴利,又有了些熟悉的影子。
靳尹挑了挑眉,笑着一把将她搂入怀中,哄道:「那你说,要怎么做?」
凌思思就等他这一句,眼珠一转,很快想好了理由。
「阿爹犯了这样大的罪,罚是必然要罚的,但总不能祸及未来的皇后吧。」她眨了眨眼,「不如……就判处流放之刑吧。」
「流放?」
凌思思点头,「是啊。我深知阿爹秉性,比起判死,自高处跌落,坠入尘泥,他如此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如今被最亲近的人背叛,还得亲眼看着她登上高位,岂不更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