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拂起他乌黑的发,凡他走过之处,皆有宫人恭身分立甬道两侧,朝他俯身行礼,垂首不敢直视,而天子近侍的苏全在他身后,一时之间便没有人能看见他眼里的寂寥。
金黄绚烂的日光洒在归元殿前的匾额上,抬眼望去,金灿灿的一片,分外刺眼。靳尚换了朝服,望着殿内一眾朝臣,大都是新面孔,前些日子攫拔新人,使得不分出身男女,有才之人皆能入仕。
他缓缓走过,踏上殿前的台阶,最后的尽头则是龙椅--那张古往今来,象徵一国之君,多少人梦寐以求,汲汲营营的位置。
经歷了多少斗争,先是父皇、再来是靳尹,最终轮到了他。
有一瞬间,他忽然想起了那一天,他问凌思思要不要留下来,她没有回答,只是告诉他:「有些事,做过一次就够了。」
「难得的自由啊,当然要趁此机会,好好感受下外头自由的空气。」她回头望着皇宫的方向,不过短短几年,却翻涌过数重波浪,无一不惊心动魄,「虽然这里很大,但其实也很小,能真正碰触的不过是眼前几吋宫室;外面虽然不比皇宫华丽富贵,但其实那么大,大的可以遇见很多很多人、很多很多事……我的任务已经完成啦,也就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凌思思说完,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轻松一笑,「接下来,就要看你的啦!」
靳尚一怔,若有所思地看着凌思思,从她一双微弯的杏子眼和微扬的唇角,到脸上轻松释然的笑意,全然没有一丝矫柔造作,是从未见过的洒脱与生俏。
彷彿她生来便不属于这里,如同一缕误入宫闈的风,一眨眼便从指尖溜走,谁也留不住。
靳尚听见自己的声音,问她:「那,你还会回来吗?」
「也许会呢。」凌思思想了一会儿,偏头看向他,「也许将来有一天,在外头逛得累了,就回来看看……不过你也别说我不够义气,到底是共过患难的朋友,我替你在外头看着,到时候回来再说给你听啊。」
共过患难的朋友……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了她这一句话后,胸口悬着的心忽然便沉了下来,靳尚盯着她,神色渐渐复杂。
儘管不是他想要听到的那个答案,可从她口中听见了那两个字,似乎才是凌思思会说的话。
「所以,你要好好做呀!这样,我才有机会回来,亲口将外面的繁荣盛世,说给大盛的陛下听嘛。」她停下来,深深地注视着他,在月色斑斕的夜里最后说了一句话——
「那么,就交给你啦。」
靳尚心中一悸,眼前的一切顿时模糊了起来。
水去云回,追月万里;刀锋饮血,败寇成王。所有人,赌上一切,不分彼此,如此九死一生地往前走,所图谋的这一切,为的从来不是什么王权霸业,而是未来--
大盛的未来。
一个属于每个人的、光明璀璨、充满希望的未来。
而现在,他们一燃了这把火,并将承载着一切的火把交给了自己……
靳尚缓缓走上御台,望着眼前金製的龙椅,就离他那样近,头顶上的九旒冠冕垂下,遮住了一双漆黑深邃的眼。
曾经一步之差,今日近在咫尺--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一摆衣袖,在眾臣拜謁下,缓缓坐在了龙椅上。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让偏差的纠正,让一切回到正轨,他们既已点燃了改革的火苗,那就让这把星星之火,燃烧得更旺一些。
烧出一个——太平盛世来!
「我一定……会成为一个好皇帝。」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
初春的山坡上,碧草如茵,白色的蒲公英随风摇曳,远远看去显得可爱又富有生气。
马车在小坡下停下,凌思思和季紓跟着端午缓步上山,不过短短几步的距离,很快就来到了坡上矗立着的石碑前。
小坡上那个临时搭建的墓碑,不知何时被人修筑过,修建得金碧辉煌,又大又亮,无不彰显着墓地主人的喜好。
季紓望着这样的墓,只差没把“我超级有钱”刻在上头,不禁想起了从前女孩为了银子,斤斤计较的模样,这样的浮夸,想必是端午由着她的喜好刻意为之。
上一回来看她,事发仓促,没能来得及准备,只能从集市上蒐罗几样寻常可见的糕点,这一次凌思思有备而来,特意吩咐了从前府上的厨子,做了些精緻可口的点心,还有从商会找来的几件时兴料子做成的衣裳,一併送了过来。
之前答应过她,等一切事情都解决之后,要带她去吃好吃的、给她买最好看的衣裳,她早该做到的才是,可没想到发生了这么多事,一路耽搁到了现在……
她缓缓将食盒里的点心一碟碟摆了出来,身旁的季紓亦无声地上前,将车上带来衣裳整齐折好,堆在了初一墓前。
端午沉默地看着他们做完这一切,分别拿了三根香点燃,递给了凌思思和季紓,这才朝着初一的墓缓缓跪下,低声道:「初一,我们……来看你了。」
白玉石碑上刻着“故妹初一之墓”,字虽简单,却是以金箔填成,周围还镶嵌了细碎的银石。
凌思思望着这样的一块碑,内心一瞬间很是复杂,忍不住问:「这个……没人来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