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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閣。

官家的地方,果然富麗堂皇。姑射輕輕地把烏木琴擱在太平閣靠窗的一個檀木琴架上,那原本有琴,但不知道什麼時候被遺棄了,琴架上只留下一個淺淺的印子。

是誰的琴?配天的?還是容隱的?姑射環目四顧,這裡的房屋高而且空曠,太平閣裡的東西很少,一具沒有琴的琴臺,一個香爐,此外,就是書架。

甚至書架也沒有幾個,她走過去翻翻,都是一些很平常的書,什麼《四書五經》,《茶經》、《法經》、《蓮花經》之類的東西。這些書卷雖然乾淨,卻透著一股塵氣,可見,乾淨是因為僕人經常整理擦洗,卻很少有人去真的翻閱那些書。

“孤城何必道風霜,風盡冷眉,人本離殤還寂寞,身過四方,不肯話淒涼。

白衣未嘗解彷徨,十年秀骨,病與朝衣作故香,卻將多情,換作無情腸。“

姑射把目光移向另一個空空的書架,那裡只有一些雜亂的文書,有一張紙片作為包紮墊在外面,以防文書落了灰,那一張廢棄殘破的紙片上面,就寫著兩行字。

看發黃的程度,那紙片應該很久了,是容隱的字,運墨濃重而有些飄浮,這寫的什麼?是詩?還是詞?姑射一眼看得出,那隻怕不是詩也不是詞,而是有人心緒不好的時候的塗鴉,並且塗完了之後一點也沒有放在心上,居然就拿來包紮文書,一摞,就是好幾年。

“孤城何必道風霜……人本離殤還寂寞……不肯——話淒涼——”姑射輕輕的嘆息,那是當年的容隱,四年前的容隱,還有心情寫這些東西,“白衣未嘗解彷徨,十年秀骨,病與朝衣作故香……”她喃喃地念,“病與朝衣作故香!早在好多年前,你就已經厭倦了這樣的朝廷,為什麼,現在你會沾染了那麼多官場的脾氣,變成了這樣一個人?唉,皇宮、朝廷、俸祿、僕人、權力……”

低首撥弄了幾下琴絃,遙想當年的容隱,她輕輕一笑,當年,她還為他彈過琴,唱過曲,而如今,物是人非,事事休啊!

她沒有回頭,手上依舊弄弦,“你談完正事了?”她的耳力不敢說是天下第一,至少也可以算是第二。

正是有人推開了太平閣的門,來的是容隱,聞言淡淡地道:“談完了,你有什麼事找我?”

“有個人——也許會有個人要和你比武。”姑射嘆息,“我來告訴你一聲,你身居要職,遇到了這樣的事情如果沒有準備,也許會惹麻煩。”

“比武?”容隱一時間只覺得荒謬可笑,“有人要找我比武?”他沉吟了一下,“我不是江湖中人,這訊息你從哪裡聽來的?”

姑射低眉,“是那個人親口告訴我的。”

容隱冷笑,“比武?你不是怕我惹麻煩,而是怕來和我比武的人惹麻煩吧,是不是?”

“不錯。”姑射居然承認,“你是軍中要員,和你比武,是殺頭的大罪!”她皺起眉頭,“我無意偏袒誰,但是他要和你比武,我攔不住,也管不了。”

“我不會和任何人比武,如果是江湖意氣之爭,你可以幫我告訴他,不必比武,容隱認輸,可以了吧?”容隱冷冷的道。

“他不是要贏,”姑射搖了搖頭,嘆了口氣,“他只是想殺了你。”

容隱越聽眉頭皺得越緊,“殺了我?”他陡然“霍”的一聲,背起了袖子,“你老實告訴我,有誰要殺我,是不是和你有關?”

他那一背袖子的威勢,森然駭人,但姑射卻只是一笑,“是,我無意瞞你,有個人為了我,想殺了你。”她緩緩搖頭,“江南山莊的少爺,江南羽江公子你也知道吧?他是江南山莊獨子,自小嬌縱跋扈,他覺得我很美——”說到這裡,她低低一笑,“希望娶我做妻子,在江湖上四處找我,我覺得很荒謬,所以避不見面,結果他不知道從哪裡知道了當年你和我的事情,就揚言說要殺你。”

“就是這樣?”容隱皺眉,“這樣也值得你千里迢迢奔來示警?”

“不,我聽說了他要殺你,覺得更加荒謬,卻還是決定見他一面,”姑射淡淡一笑,“我不希望他鬧出更大的亂子,結果他見了我,斬釘截鐵地給我說,他一定要殺了你。我攔不住他,也說不過他,所以只好來找你說了。”

“結果你是來替他說情,卻不是為我擔憂?”容隱淡淡地道:“你還真是信得過我。”

姑射很奇異地看了他一眼,“你是容隱,所以我不會為你擔憂,你也不希望我替你擔憂,是不是?”她輕挑了兩下弦,那是一曲《流江》的曲調,慢慢地道:“你是我見過最強的人,江南羽——只是個稚氣任性的孩子,我希望你能夠——饒了他。”

容隱凝視了她一眼,冷冷地道:“好,我答應你,我饒了他。”

姑射盈盈一笑,指尖流轉,那一曲原本只撥了兩個音的《流江》在指間流動,轉瞬餘音嫋嫋,“多謝了。”三個字說完,姑射連人帶琴輕飄飄浮起,自視窗飄了出去,沒有沾到一點視窗,也沒有發出絲毫聲息。

她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留下一段琴音,依舊泠泠未絕。

容隱的目光落在空空的琴臺上,不知道想些什麼,出了許久的神。

“少爺,少爺,少爺?”書雪到處在找容隱,不知道他談完公事就跑到哪裡去了,猛地推開太平閣的門,才看見容隱站在裡面抬頭看視窗。書雪莫名其妙,跑過去往窗戶外面看了看,什麼也沒有啊!不知道少爺在看什麼,這外面的花啊,草啊,天天都在看,有什麼好看的?“少爺你跑到太平閣來幹什麼?我找了你半天。”

“什麼事?”容隱低沉地問。

“沒事,沒事,”書雪吐吐舌頭,“咳咳,那個……那個……”

“那個什麼?”容隱皺眉,“有事就直說。”

“都是一些小事,”書雪小心翼翼地道:“那個……今天府裡新來的老吳整理庫房,把少爺你收起來的那具‘巢螭’古琴砸壞了兩根弦柱……”他一邊說,一邊偷看容隱的臉色,只見容隱眉宇間煞氣一閃,知道老吳要糟!少爺最講規矩,“巢螭”又是他心愛的東西,咳咳,至少是曾經心愛的東西,這一回老吳完蛋了,吃不了兜著走!“少爺,這個老吳人雖然笨了點,但是心腸很好,他已經七十八了,還要來府裡攢銀子養活孫子,少爺你饒了他吧!那具‘巢螭’本來就很重……”書雪越說越覺得自己膽大包天,越說越不敢看容隱的臉色。

但是他沒有聽到容隱要把老吳趕出去的聲音,反而聽見容隱用一種他從來沒有聽過的口氣,低低地道:“算了,你把‘巢螭’拿來給我,我看看,還能不能修復得起來。”

“是!”書雪大喜,隨即一呆,少爺那樣的語氣,是惘然嗎?還是——惆悵?少爺,從來沒有用這樣的語氣說過話,也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眼神,這樣近乎“迷惘”的眼神,看過他那具琴臺。

那樣子,像在悼念著什麼東西,是琴嗎?“巢螭”毀了,他有這麼傷心嗎?不可能,書雪搖搖頭,少爺這樣的人,居然也會傷心?笑話!肯定是他突然想起他還有一具古琴,看見琴臺空了這麼久,有點——感慨!對!就是這樣!有點感慨!

“少爺還有一件事,”書雪又小小聲地道:“何心亭的那塊布……”

容隱惘然的目光一凝,轉瞬之間就尊貴威嚴,“什麼何心亭的那塊布?”他皺眉,冷冷地問。

“就是……就是丟在地上的那塊白白的、軟軟的帕子,”書雪以最快的速度把它說完,以防自己沒有膽子說下去,“被聖香少爺拿走啦!”

“聖香?”容隱更加皺眉,這個少爺公子什麼時候來的?居然進了門也不通報一聲,真是越來越荒唐了!仗著是趙丞相的兒子,到處玩到處鬧,除了嬉皮笑臉胡說八道叫苦連天之外,也沒看見他做出什麼大事出來,但是卻偏偏人人都喜歡他!“他什麼時候來的?”

“來得不太早,也不太晚,來得剛剛好。”有人笑嘻嘻地說,“該看見的看見了,不該看見的也看見了,嘻嘻。”

“你的輕功大有進步,我居然沒有聽出你來。”容隱淡淡地道。

太平閣的天窗探進一張玲瓏漂亮的臉,臉的主人得意洋洋,“如果讓你聽出來了,我還有什麼好看的?不但你沒聽出來,你那耳力天下無雙的……不是也沒有聽出來?所以你不必感到慚愧,我打不過你,至少躲得過你,不能讓你樣樣佔先,那別人還有什麼可以玩的?”來人正是開封第一大少爺、趙丞相的公子,聖香是也!容隱示意書雪,給聖香沏茶去,冷然抬頭,“你一大早躲在我府裡做什麼?難道你一天到晚就沒有正經事做?”

聖香依然趴在天窗,支起一隻手,閒閒地道:“我只不過看見有個輕功了得的人物進了你的容府,本少爺我突然心情大好,跟過來看看誰要找你麻煩,結果啊——”他得意洋洋,學著姑射盈盈一笑的口氣,唱道,“從軍行,軍行萬里出龍庭,單于謂橋今已拜,將軍何處覓功名?伊啊咿呀哦……”順手還從懷裡摸出一條絲帕,在臉上揮了幾下,笑嘻嘻地說,“有點香哦,我和你打賭這是一種很少有的香料,叫做女兒香,嘻嘻!”

容隱對他的嘻嘻哈哈視而不見,冷冷地道:“下來!在上面像什麼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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