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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亭山莊的後門外,是一片山林,林中有一條山澗流入望亭山莊,作為山莊用水的來源。阿誰踏著月色,張望了一下月亮的方向,沿著山澗的來路默默地走著,沈郎魂和朱顏跟在她身後,走出去莫約十七八丈遠,漸漸看見那山澗邊搭著一間房屋,屋裡亮著燈,十分安詳的模樣。阿誰停了一下,低聲道,“那屋裡有密道,不過多半會有不知情的人住在裡頭,兩位莫傷了無辜之人。”沈郎魂大步上前,敲了敲門,只見門裡住的是一位臉色蒼白的年輕人,見了有人敲門,滿臉驚恐之色。朱顏一低頭,當先而入,眼裡渾然沒有此人,那人“咿唔”發出了兩個單音,卻是個啞巴。阿誰心裡歉然,卻也不能多言,對他微微點頭,隨即在屋裡轉了一圈,撩起床下的一塊木板,露出一條黝黑的通道,“這裡或許是一個暗道口。”

這個暗道設定和好雲山那裡的一模一樣,那啞巴突然看見自己床下多了個暗道,萬分驚詫,目瞪口呆。阿誰三人沿著臺階緩步而下,很快隱沒在通道之中。

這條暗道潮溼陰冷,似乎建成而來從未有人走過,並且這是一條出口,並非入口,有許多狹窄的關口只利於由內向外行走。幸而阿誰身材窈窕,沈郎魂和朱顏內功精純,在狹窄的地方通行無礙,走下去三十多級臺階,眼前一片漆黑。沈郎魂晃亮火摺子,眼前出現的仍然是一片黝黑的潮溼通道,阿誰往前便走,他面上不動聲色,心裡卻是微微吃了一驚。

很大膽的女子,彷彿不懼面前是否有妖魔邪物、是否有洪水猛獸。如果方才他們未曾及時趕到,這女子是不是真的會獨自一人前來探查?她一個人救了林逋,她一個人帶孩子,她選擇離開唐儷辭,和荷娘全然不同,她似乎並不覺得自己軟弱。斜眼看了下朱顏,朱顏眼簾微垂,直向前走,似乎根本不在乎帶路的是不是個女人。

通道很窄,窄得不可能繞過朱顏擋到阿誰前面去,然而卻非常直。沈郎魂的腳步聲幾不可聞,阿誰的腳步聲也很輕淺,唯有朱顏的腳步聲清晰可聞。他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步履,猶如他絲毫不對隧道提起警戒,不論前面發生任何事,他都有絕對把握還擊、然後殺人。

地面上那房屋距離望亭山莊不過十七八丈,在這黝黑的隧道中三人卻似走了有半個時辰那麼久,前方才微微透出了光亮。

那是一種幽藍的光亮,在黑暗中看來就似有幽靈在前邊窺探一般。阿誰對沈郎魂揮了揮手,沈郎魂悄然熄滅了火摺子,三人慢慢的向那藍光靠攏。射出藍光的是木板的縫隙,阿誰讓開縫隙,朱顏凝目望去,只見木板之後是一個很狹窄的地方,點著一盞小小的油燈,之所以會透出藍光,是因為油燈下放著一個淡藍色的大箱子,丈許長短,三尺來寬,看起來像個棺材。那棺材的材質非石非木,便是在木板後也感覺得到那股冰寒,似是一口冰棺。但棺材裡並沒有人。

木板後沒有半個人在。朱顏左手一推,眼前的木板剎那間化為灰燼,絲毫沒有發出聲音,他踏過木板的灰燼,走入瞭望亭山莊,眼前所見是一口幽藍的冰棺,因為這口棺材的緣故,小小的木質地窖裡凝滿了白霧,甚至結了一些碎冰。

沈郎魂跟在朱顏身後,三人踏入望亭山莊,放有藍色冰棺的地方是個很小的地窖,有一列臺階向上。沈郎魂心中一轉,已經恍然,這條地道一路向外,又修得如此狹窄筆直,只供一人進出,而只要放下一樣阻路之物就足以阻止後方有人追蹤。

朱顏大步往前走去,眼眸微閉,步履聲卻隱沒了,他似乎也想及了這可能是放有薛桃的棺材,雖然閉上了眼睛,他卻能低頭繞過障礙,通暢無阻的往前走。臺階並不很長,登上十幾級臺階,阿誰緊緊握著手中的“殺柳”,從朱顏背後望去,上面是一個更大的房間,房間裡放著許多鐵籠子,鐵籠子上鏽跡斑斑,令人不寒而慄。沈郎魂的目光在那些鐵籠子上一轉,淡漠得似乎他自己不曾被這些鐵籠關過,三人再度悄然前行,鐵籠子後放著一些瓷罐子,同冰棺一樣散發著冰寒之氣,多半里頭放有寒玉或者冰塊。再往前行,阿誰突然全身起了一陣雞皮疙瘩,前頭的房間裡掛著幾具屍首,屍首她見過幾次,並不害怕,但這幾具屍首有的被挖去眼睛、有的被割去鼻子,有的被切去一部分內臟,看起來模樣十分可怖。沈郎魂輕拍了下她的肩,阿誰咬了咬牙,只作不見,依舊低頭往前走。

她已經隱約感覺到,望亭山莊內的隱秘,只怕是超乎想象的可怖。穿過那掛著死人的房間,已是熟悉的風流店格局,和飄零眉苑相同,前頭有長長的華麗的走廊,左右兩邊都是白色的房門。從這裡望出去,所有的門都半開著,靜悄悄的,似乎沒有半個人居住。

朱顏往前便走,他的耳力非同尋常,他往前走便是說明左右的房間裡的確沒有人。沈郎魂讓阿誰走在中間,悄然無聲的跟在最後。走到走廊的一半,朱顏突然頓住,凝身傾聽。

有幾不可查的聲音從頭頂傳來,那聲音並不在這走廊之中,而在三人頭頂三尺之處,先是“吱呀”了兩聲,隨即有人輕輕嘆了口氣,“……果然,柳眼不在的話……”其餘的聽不清楚,似乎是刻意放低了聲音。隨即有人冷冷的道,“我今日才知道,原來桃姑娘是個男人。”這聲音冰冷清脆,正是白素車的聲音。

“嘿!唐儷辭撕破了他臉上的面板,如果不能換上去,‘西方桃’要再出江湖難矣。”一個低沉得幾乎難以辨認的男聲淡淡的道,“奪取中原劍會的計劃也許不能實現。”阿誰認得這是那蒙面黑衣人的聲音。隨即一人怪笑一聲,“難道不假手中原劍會或者少林寺就不能得天下?桃兒只是喜歡博個好名,他若肯聽我的話,江湖、天下、甚至皇位兵權,哪樣不在我手?”沈郎魂暗暗呸了一聲,這是鬼牡丹的聲音,撫翠被唐儷辭所殺,他們卻都不現身,原來是因為西方桃被唐儷辭抓傷面部,集中在此討論如何治療。

“罷了,他將我打下山崖,中原劍會有人親眼所見。”西方桃的聲音依然柔美動人,“即使他回到劍會,一時三刻也難成大氣。”她突然笑了一聲,“我本以為唐儷辭為人謹慎小心,不至於當面和我翻臉,但看來並非如此……”幾人各自笑了幾聲,對唐儷辭夜襲西方桃之事頗為輕蔑,西方桃語調婉轉溫柔,“我的傷不要緊,請表妹上來吧,我好久沒有見到她了。”

表妹?沈郎魂心裡暗叫一聲不妙,只聽“轟然”一聲,身前土木紛飛,朱顏手握長戟,一戟向上擊穿走廊頂部,頂上磚石四下,露出一個人頭大小的洞穴來。隨著磚石落下,上頭暗器隨之射下,上頭說話的人顯然也頗為意外地底會被人擊穿一個洞來。朱顏一躍而起,一戟再出,轟隆聲響,那人頭大小的洞穴崩塌成一個足供成人出入的大洞,他穿洞而出,如地底鬼神現世一般落在地上。

“朱顏?”地上的人訝然聲起,似是誰也沒有想到自地底穿出的人是朱顏,白素車看了他一眼,頓了一頓,隨即往另一條隧道退去。朱顏目光一掠,已看到四散退去的人群中,有一個穿著粉色衣裙的女子,他疾掠而去,一把抓住那女子的手臂,那女子回頭嫣然一笑,五指輕柔的往朱顏面上拂來,朱顏倏然倒退,那五指指風如刀,披面而過竟是劃過兩道傷痕。

沈郎魂拉著阿誰躍上,那穿著粉色衣裙的“女子”正是西方桃,在她回頭一笑之際,沈郎魂隱約看見她臉頰之側的確是受了些擦傷,但並不嚴重。而阿誰的目光卻落在西方桃手裡拉著的另一人身上,那是個瘦小的人,穿著一襲褐色的長袍,看不清楚男女,她脫口而出,“薛姑娘!”

沈郎魂和朱顏立刻抬頭向那褐衣人望去,西方桃拉著褐衣人的手,剎那便消失在漫長的隧道中。朱顏一戟擊去,磚石碎裂桌椅翻倒,人影卻依然消失無蹤。沈郎魂一瞬之間並沒有看清那人的臉,“你怎知她是薛桃?”

阿誰緊緊握著拳頭,聲音有絲髮顫,“她……她的臉……”她撫摸著自己的臉,“她的臉被剝去了一半,我想她……她的臉在桃姑娘臉上。”沈郎魂變了臉色,“西方桃竟把自己表妹的臉皮貼在自己臉上?這種慘絕人寰的事他怎麼幹得出來?”朱顏自咽喉深處發出一聲低低的嚎叫,長戟揮舞成圓,面前磚石所砌的牆壁節節碎裂,他依仗功力之強悍絕倫,大步往隧道深處走去。

“先生且慢……”阿誰振聲呼喚,卻見磚石如蛛網般裂開,朱顏深入黑暗之中,早已去得遠了。沈郎魂臉上肌肉一動,側耳傾聽,四周一片寂靜,彷彿方才聚集在這裡的一群人都化為幽魂消散了,環目四顧,這是一個幽暗的大房間,前後各有隧道開口,白素車等人是從後面撤走,而玉箜篌拉著薛桃卻是從前面撤走。

朱顏正是追向前面幽暗的隧道。

“看來薛桃還沒有死,真是個意外的好訊息,但為何桃姑娘要折磨她?又將她的臉皮換到自己臉上?”沈郎魂深為不解,阿誰低聲道,“我看她行走之時手足並不靈活,可能真的身上有病,桃姑娘……玉箜篌將她藏起來,說不定是想替她治病。”沈郎魂苦笑,“那會把薛桃的臉皮剝去一半,貼到自己臉上嗎?會想把自己打扮得和薛桃一模一樣嗎?我看是玉箜篌自己有病,把薛桃折磨得不成人形吧?”阿誰黯然,有些人的想法常人永遠難以琢磨,比如說玉箜篌、比如說唐儷辭。

這間大房間裡仍舊有許多碩大的瓷瓶,瓶中仍舊散發著寒氣。沈郎魂凝神靜聽,左近確實沒有人聲,他探手摸出一塊巾帕,按在瓶頂瓷蓋之處,將蓋子揭了起來。

幽幽的油燈光下,那瓶子裡放的是一截斬斷的手臂,然而手臂潔白細膩,五指纖纖,看起來並不可怖。沈郎魂和阿誰面面相覷,看著身周許許多多的瓷瓶,難道這些放有寒玉的瓷瓶之中,瓶瓶都裝了人身的殘肢?如此可怖的地方是用來做什麼的?阿誰的眼眸微微一動,“這些……這些……能裝回人身上麼?”沈郎魂臉色陰沉,“這些……這些都是死人,怎能裝到活人身上?除非……除非……”阿誰低聲道,“除非風流店之中,有一位醫術古怪,能把薛桃的臉皮換到玉箜篌臉上,又能把這些東西裝回活人身上的名醫……”沈郎魂連連搖頭,“誰有這等能耐?如果當真有這等能耐,手足殘缺的人就可以重獲新生,眼盲之人也可復明,如果真有這等名醫,豈會默默無聞?”

“他們剛才在談論柳眼。”阿誰繼續低聲道,“柳眼給薛桃畫像的時候,她的臉皮還沒有受損,他們說‘柳眼不在的話……’,那意思是不是說柳眼不在就沒有辦法給玉箜篌醫治臉上的傷?是不是說……這位隱秘的名醫,就是柳眼?”沈郎魂搖了搖頭,“柳眼若是會這等換皮奇術,怎不給自己換皮?”柳眼只消給自己換了一張誰也不認識的臉皮,江湖上再多人追殺又能奈他何?阿誰想了一陣,“告訴唐公子的話,他或許可以猜到真相。”

“至少我們知道,薛桃和玉箜篌剛才聚集在此,應當是此地有什麼東西可以治療他的傷和病。”沈郎魂隨口道,“但究竟是如何治療,可能是一項機密,就算是風流店的重臣,也很少有人知道。”阿誰點了點頭,“往前走,前面應該有通向地面的路,也許可以找到薛姑娘的房間。”

沈郎魂再揭開了一個瓷瓶,那瓶中放的是一隻齊膝而斷的腳,然而腳趾精巧,膚色雪白,乃是一隻女子的腳,證實了這些瓶子裡的確都是人的殘肢。阿誰仍舊走在前邊,右手握著殺柳,往隧道走了一段,她突地伸手扳開牆壁上的機關,一個暗門靜靜地開啟,露出了另外一條通路。她低聲道,“這應該是通向地面的路,朱顏往前邊追去的話,隧道的盡頭是一處坑穴,一般有毒蛇和烈火。”沈郎魂嘿了一聲,想及飄零眉苑中的機關,果然非同尋常。

這條向上的通道剛剛有人走過,在臺階的拐角處掛著幾縷雜色的絲線,阿誰扯下一根,“這是綢衣。”沈郎魂扣住她的肩膀,往旁一扯,兩人閃入通道的死角之中,臺階上不遠處有人走過,突地似有所覺,舉著蠟燭一步一步往下走,“誰在下面?”

這說話的人聲音稚嫩,卻是官兒,“誰在下面?再不說話我一刀殺了你!”她以那童孩般的嗓音惡狠狠的道,“出來!”蠟燭的光線一步一步的接近,阿誰突然低聲喚了一聲,“官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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