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杀了你,我便用你最爱看的这身子,引他们入了地狱……”她喃喃自语,语气从悲戚逐渐转为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你走了,这赵家……这吃人的赵家,还有什么值得留恋?”
她抬起头,望向赵府深处那一片沉寂的亭台楼阁,眼中燃烧起冰冷的火焰。
“既然失去了你,那就让这整个赵家……为你陪葬吧。”
决心已定,赵庄姬迅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
她不能在此久留,必须在天亮前行动。
她环顾四周,假山深处藤蔓缠绕,有一处凹陷颇为隐蔽。
她咬紧牙关,用尽力气将赵婴齐的尸身拖拽至那凹陷处,又扯过大量藤蔓与落叶,仔细地将他的遗体掩盖起来。
“季父,暂且委屈你在此安息。待我……为武儿,为我们,讨回一切。”她对着那堆掩埋的痕迹低声许诺,仿佛他能听见。
做完这一切,她迅清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污秽,勉强整理好凌乱不堪的衣衫,尽管那满身的青紫红痕与撕裂的衣料难以完全遮掩。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如同最敏捷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潜回自己的院落。
寝室内,年幼的赵武依旧在榻上熟睡,对今夜府中生的巨变一无所知,小脸恬静安然。
看着他,赵庄姬的心中涌起一股强大的力量。
为了儿子,为了死去的赵婴齐,她必须走下去。
她不再犹豫,用一袭深色的斗篷将赵武仔细包裹好,轻轻抱起。
孩子在她怀中动了动,咕哝了一声,并未醒来。
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承载了她无数欢愉与痛苦的赵府,决然地转身,融入沉沉的夜色之中。
凭借对府中路径的熟悉和对守夜人规律的了解,赵庄姬抱着赵武,如同暗夜中的幽灵,巧妙地避开了所有巡逻的家丁,从一处鲜为人知的侧门溜出了偌大的赵府。
夜凉如水,晋国的都城一片寂静。
赵庄姬踏在冰冷的长街上,散乱的鬓,破损且沾染污迹的衣衫,以及怀中熟睡的孩子,构成一幅凄惶而诡异的画面。
她的目标明确——晋宫。
她知道,仅凭她一己之力,无法撼动树大根深的赵氏。
但她有身份,她是晋景公的胞妹。
她更有筹码——赵同赵括的“恶行”,足以成为她手中最锋利的匕。
她来到宫门前,守宫的将领见深夜有人闯宫,本欲呵斥,待看清来人竟是国君胞妹赵庄姬,且是如此狼狈不堪、衣衫不整的模样,顿时大惊失色,慌忙放行。
赵庄姬沿着熟悉的宫道,直向内宫奔去,踏过九重玉阶,重重跪倒在晋景公榻前,在兄长惊坐而起、尚未完全清醒的目光中,撕开衣襟露出满身暧昧伤痕,泣血哭诉“王兄!赵同、赵括他们凌辱胞妹,毒杀忠良,还要害我武儿!如今更私铸兵甲意图不轨!赵家……赵家要反了!”
晋景公姬獳骤然清醒过来,见妹妹一身惨状,又惊又怒,当即急召栾书、郤锜入宫。
二人深夜被传,初时茫然,待听得赵庄姬哭诉赵氏兄弟恶行,互递眼色,顿时心领神会——天赐良机,岂容错过?
栾书当即叩,顺势进言“臣早疑赵氏私炼兵甲,只因无实据不敢妄奏!”
郤锜亦伏地血谏“赵同昨日酒后确曾狂言‘晋国当改姓赵’,臣正欲密报!”三人言辞相佐,句句如刀,直指赵氏谋逆。
晋景公本就忌惮赵家势大,此刻见妹妹伤痕累累、重臣众口一词,再不疑有他,当即掷下虎符“尽诛赵氏!”
血色漫过长夜。
赵庄姬紧抱赵武立于宫阙高窗畔,遥望赵府方向火光冲天。
七岁稚童仰脸问“母亲,何处起火?”她以唇轻触儿子额角“武儿乖,是匠人在熔铸新鼎呢。”
三日后,韩厥踏过尚未洗净血渍的赵府石阶,向晋景公长揖及地“赵衰赵盾世代忠良,岂可无后?”
姬獳瞥向一旁垂煮茶的妹妹,忽见滚烫茶水浇在她手背竟毫不觉痛,终是叹息“便立赵武为嗣,还其封地。”
朔风卷起庭前灰烬,赵庄姬站在宫苑新筑的祭台前,为儿子系上家主玉玦。
远处新坟累累,近处炉香袅袅。春风掠过廊下新悬的赵武佩剑,铮鸣声似远方故人的轻笑。
《左传·成公八年》记载下宫之乱导致赵氏灭门,仅余赵庄姬之子继承门楣,而《史记·赵世家》则添程婴救孤的忠义传奇,至元代已演变为托孤、救孤、复仇的经典杂居《赵氏孤儿》。
历史的真相早已湮没在时光深处,唯留《左传》片语与《史记》华章,任后人不断重述、诠释,让赵氏孤儿的传说在文学与历史的交汇处,永远流淌着血色与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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