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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不知道縣裡的規定,死了人都要火葬?黃書記問。

知道,知道。

知道為什麼明知故犯?

黃書記……高羊說,下這麼大的雨……離縣這麼遠……我又沒錢付火葬費……又沒錢買骨灰盒……我想,反正火葬了回來還要埋在地裡堆墳頭,一樣佔耕地……

你還挺有道理嘛!黃書記說,好像共產黨還不如你高明。

黃書記,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

你什麼都別說!黃書記一拍桌子,站起來,說,去把你娘扒出來,送到縣裡火葬。

黃書記,求求你,饒了我吧……高羊又跪在地上,哭著哀求,俺娘受了一輩子罪,好不容易死了,埋了,就別折騰她啦……

高羊,你的思想不對頭啊!黃書記說,你娘解放前靠剝削為生,享盡了榮華富貴,解放後接受管制,勞動改造,是完全應該的,死了火葬,也是完全應該的嘛,我死了也要火葬嘛!

黃書記……俺娘說解放前她連頓餃子都捨不得吃,起五更睡半夜,積攢了點錢買地……

你要翻案?!黃書記憤怒地說,你是說共產黨土地改革搞錯了?

高羊的後腦勺子上捱了一槍托子,他眼前金花飛舞,一頭栽倒,嘴啃著了青磚鋪就的地面。

民兵揪著他的頭髮把他拉起來,治保主任抄起一根光滑的木板,左右開弓,抽打著他的腮幫子。他聽到自己的腮呱唧呱唧地響著。

黃書記說:把他關到西屋裡去!戴子金,你去廣播室吆喝吆喝支部委員讓他們快來大隊開會。

高羊被關在大隊部西邊的一間空屋裡,兩個民兵坐在一條板凳上,懷抱著大槍,看守著他。天空雷聲隆隆,大雨猶如瓢潑,密集的雨箭射擊著大隊部院子裡的梧桐樹葉和屋頂上的紅瓦,發出不間斷的雜亂轟鳴。

高音喇叭嗤嗤啦啦響一陣,然後,響起了戴子金的呼叫。戴子金呼叫的名字高羊都很熟悉。

一個民兵說:高羊,你小子闖了大禍了!

高羊說:小叔,我沒把俺娘埋在咱大隊的土地裡啊!

那民兵說:燒不燒你娘已不是什麼大事了!

他瞪著驚惶的眼睛問:什麼是大事?

你不是替你娘翻案了嗎?

我說的都是真的呀!村裡人都知道,俺爹是個有名的吝嗇鬼,他一心就是攢錢置地,攢錢置地,俺娘買斤青蘿蔔吃都要挨他的揍。

你跟我說也沒用。那民兵懶洋洋地說。

當天晚上,冒著大雨召開了全體社員大會,大會的情景高羊記不清楚了,只記得那雨聲和著口號聲,從傍晚響到半夜。

第二天上午,他被幾個民兵捆在一條長板凳上,脖頸上掛著四塊磚頭,連線四塊磚頭的是一根細麻繩,他感到那麻繩像鋒利的刀刃一樣割著脖子,隨時都會把頭割下來。下午,治保主任用鋼絲擰住他的兩個大拇指,把他吊在鋼鐵的房樑上,他也沒覺到有多麼痛,只是在身體脫離地面的一瞬間,汗水咕嘟一聲就湧了出來。

說,把地主婆埋到什麼地方了?

他搖了搖頭。他的腦子裡又出現了那塊無主的荒地和那條湍急的河流,移栽過的青草一直被雨水澆著,連個蔫都沒有打,他留下的腳印也被大雨滋平,只要他不說,娘就安眠了。他發誓,哪怕被打死,也要堅守住這個秘密。

這決心也不是沒有動搖過,當治保主任把一根生滿硬刺的樹棍子戳進他的肛門裡約有兩拃深時,他慘叫著:

大叔……饒了我吧……我領你們去挖……

治保主任把沾著血跡的木棍抽出來,說:

埋在什麼地方?

他望望治保主任黑糊糊的臉,低頭看看自己的身體,兩眼望著窗外霧濛濛的天,說:娘……兒今日跟你一道去了吧……他低著頭往牆壁上猛撞過去,兩個民兵把他扯住了。

一陣憤怒之情十分不恰當地湧上他的心頭,他聲嘶力竭地號叫著:

兄弟們,爺兒們,俺高羊從小沒幹一丁點兒壞事,你們與俺無怨無仇,憑什麼這樣折騰俺?

治保主任眼裡流露出一絲類似憐憫的情緒,但他還是堅定地說:

這就是階級鬥爭!

治保主任沒有再打他,民兵們也沒有再打他。

夜裡,他繼續被關押在空屋裡。兩個民兵抬來兩張長桌子,躺在上邊,原說是輪班睡覺,但到了半夜,卻都呼呼地睡過去了。

空房是木格子窗戶,如果想逃跑,飛起一腳就可以踢破窗戶跳到院子裡。他不敢逃跑,也沒有力量飛起腳來。治保主任的木棍捅破了他的直腸,他肚子鼓脹,卻排不下氣來,直腸腫了。他非常痛苦。鐵房樑上,高吊著一盞燒柴油的馬燈,油煙子把燈罩熗得烏黑,馬燈光線暗淡,把一個圓圓的磨盤大的影子投到方磚地面上。他看到懷抱破大槍和衣而睡的兩個民兵,心裡竟為他們跟著自己受苦感到歉疚。有時他想,只要撲上去,就可奪過一條槍,逼住民兵,倒退到視窗,用槍托子搗開窗欞,就可以跳到院子裡。但也就是一轉念頭而已,他內心裡覺得,這些加在他身上的刑罰,是使娘免去死後烈火燒身必須付出的代價。一定要咬住牙,一定,這麼多罪都受過來了,再說了,實在划不來。

民兵們睡得很香,他卻連半點睡意也沒有。就像今夜一樣,犯人們睡得也還算香。他卻連半點睡意也沒有。鐵窗外星光燦爛。天上又落雨了,梧桐葉子和房瓦又響成一片,在這聲響之外,他隱隱聽到一種極有力量的呼隆聲,他知道,這是南邊的順溪河和村北的沙河發下大水來了。他在那樣的處境下竟然莫名其妙地擔心起田野裡的莊稼來了,只要河堤決口,田野就是一片汪洋,高稈作物尚能掙扎幾日,低稈作物就要全部泡湯。

他蜷縮在牆角,脊背貼在溼漉漉的牆壁上。格子窗外人影一閃,一個小小的紙包飛到了他的面前。他拿起紙包,剝開,一股香氣撲鼻,原來是一張熱乎乎的蔥花油餅。他心頭滾燙,努力剋制著才沒放聲大哭起來。他一點點地吃餅,小心地咀嚼下嚥,生怕驚動了民兵。他第一次知道,人在咀嚼、吞嚥食物時,嘴唇口腔和咽喉會發出那麼大的聲音,沒有驚醒民兵,實在是天照應。

那天凌晨發生的事情跟昨天晚上的事頗有類似之處。吃完了不知哪位好心人投進來的蔥花餅之後,他感到自己又能夠活下去了。他睡了大約有兩個小時,被尿憋醒了。倆民兵還在酣睡,他不敢也不願驚動他們,就悄悄地尋找老鼠洞,大隊裡房子一律方磚鋪地,甭說老鼠洞,連條較寬的磚縫都找不到,但他意外地找到一個葡萄酒瓶子,他往瓶裡撒尿,水打空瓶,猶如空谷投石,響聲極大,他努力控制水量,以免驚動民兵。瓶子滿足之前,泡沫就溢位瓶口,他忍耐著,等待泡沫消下,再往裡灌,如是者三。瓶子滿了。他捏著瓶頸,把它放在牆角上。在熹微的晨光裡,他看到瓶子上鮮豔的商標,是那般扎眼,民兵睡醒後頭一眼就能看到,他把瓶子移到另一個牆角上,它依然是那般扎眼。他把它提到窗臺上,它更加扎眼。

民兵醒了。民兵說:

你他媽的要幹什麼?

他滿臉發燒,心裡感到很慚愧。

誰給你送來的酒?民兵問。

不是酒……是我……

民兵笑起來:這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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