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回头,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把自己的后脑勺一下一下地往我的胸口上靠。
不重。
但每一次依靠,都像是在无声地质问。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再也回不去了?
我任由她靠着,只是把环着她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一点。
几分钟以后,她的颤抖终于平息了下去,飓风总算是过境了。
“……呼……呼……”我听到她大口喘息着,贪婪地呼吸着这间屋子里过去的空气。
然后,她用手肘轻轻地给了我一下。“……放开。”她的声音沙哑。
我松开了手,惠蓉立刻挣脱了我的怀抱,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扑到了那张书桌前,“啪”地一声打开了书桌上的一个生锈的粉红色化妆镜。
她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线全花、鼻头通红的“疯女人”。然后没有犹豫拉开书桌的抽屉。
里面没有情趣玩具,只有一堆过期的圆珠笔芯,几个生锈的卷笔刀,还有……一包已经黄的拆开过的纸巾。
她抽出一张。那纸巾因为放得太久,已经硬得砰砰响。
她就用那张纸使劲来回蹭着自己的眼角。
“嘶……”她倒抽了一口冷气。
蹭疼了。
我看不下去了。我从我的裤子口袋里掏出了上午在服务区买的纸巾包。没有递给她。只是放在了她面前的书桌上。
她擦脸的动作停住了,过了几秒,她慢慢地弯下腰捡起了那包纸。
“撕拉——”惠蓉粗暴地扯开包装,抽出两张,重新开始擦脸。
这一次,她的动作轻柔了许多。
“……我初中的时候”她忽然开口了,声音还是哑的,但已经没有了哭腔,眼睛盯着那张穿着白衬衫的偶像海报。
“我以为……我这辈子就会嫁给这样的人。”
她一边说,一边从自己的手包里——那个和这间屋子格格不入的昂贵的皮包里——掏出了气垫粉饼和口红。
“干净。温柔。笑起来……没有一点阴影。呵,老公,看来我也不算错得太离谱。”
“啪嗒。”她打开了粉饼盒。“我还以为,我也会一直是那个……”她的目光扫过那一排奖状,“……那个‘三好学生’。”
她开始往脸上扑粉。
“扑、扑、扑。”那动作带着一种压抑和急促,就像她不是在补妆,她是在……“粉刷”。
是在用一层新的完美的“漆”,去覆盖那个刚刚崩溃的真实自己。
“我走的那天,外婆帮我把这里打扫得干干净净。”
“她说‘蓉蓉啊,你出去了,就是金凤凰啦!但是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她的手停住了,看着镜子里那张已经被粉底“覆盖”得白得有些不自然的脸。
“这里确实永远是我的家,可金凤凰……”她自嘲地笑了一声。“外婆她不知道,这只‘金凤凰’飞出去没多久,就掉进了粪坑里。”
“还……还他妈觉得,粪坑里挺暖和的。”
她合上粉饼盒,开始涂口红。一管极具攻击性的大红色。那个刚刚被咬破的“小女孩”的嘴唇,迅被一层坚硬性感的“铠甲”所覆盖。
“好了。”
她涂完了。她看着镜子里那个重新变得精致、美艳的女人。然后转过头看着我。眼神里已经没有了脆弱,只剩下一种……疲惫的平静。
“老公。”
“嗯。”
“我眼睛……还红吗?”
我仔细地看了看,那层厚厚的粉底和遮瑕盖住了一切。但那双刚刚被泪水冲洗过的眼睛就…亮得有些吓人了。
“不红了。”我说,“但是很亮。”
她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我的意思。“呵……”她勾起嘴角,“亮……就行了。”
“蓉蓉——!阿锋——!”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外公那中气十足的喊声。“吃饭啦——!再不来,菜都凉了!”
惠蓉的身体猛地绷直了,她最后一次抓起那个小镜子照了照。
“真的不红?”
“真的。”
“好。”
她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沉重得仿佛吸进了这间屋子里所有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