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S·奈保爾提示您:看後求收藏(第一部 第二次反叛 5,大河灣,V·S·奈保爾,大文學小說網),接著再看更方便。

請關閉瀏覽器的閱讀/暢讀/小說模式並且關閉廣告遮蔽過濾功能,避免出現內容無法顯示或者段落錯亂。

我們中大部分人只知道大河、毀壞的公路和它們兩邊的東西。此外的一切均屬未知,我們只能為之驚詫。我們很少偏離常規的路線,其實我們出門的次數都不多。好像我們到這裡來已經跑得太遠,沒有心思再動了。我們只是守著自己熟悉的東西:公寓、商店、俱樂部、酒吧、日落時的河畔。有些週末,我們也到河馬島上去玩。河馬島位於急流上游。不過,島上荒無人煙,只有河馬,我第一次去的時候見到了七隻,現在只剩下三隻了。

至於隱蔽的村莊,我們只能從到鎮上來的村民身上了解一二。他們已經與外界隔絕多年,缺衣少食,每次出現的時候都形容枯槁,衣裳破爛,能再次自由出行他們似乎都很高興。我經常從商店裡看著他們在廣場的商鋪前閒逛,盯著各式布匹和成衣,或者漫步到食品攤前,看著一堆一堆放在小塊報紙上的油乎乎的煎飛蟻(論勺賣,價格不菲)。還有橙色的毛蟲,眼睛外突,身上長著毛,在瓷盆裡蠕動著。還有白白胖胖的蠐螬,裝在小紙袋裡,一個袋子放五六條,用潮溼鬆軟的泥土養著。這些蠐螬富含脂肪,身體吸收能力強,沒什麼味道,沾甜的能吃出甜味,沾辣的能吃出辣味。這些都是森林食品,不過現在村莊裡已經找不到了(蠐螬生長在一種棕櫚樹的樹心),大家也不想跑到森林深處去找。

村民們本來只是到鎮上來逛逛,但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在鎮上露宿。一到晚上,街道上、廣場上到處都有做飯的。商店雨篷下的人行道是睡覺的地方。在這裡睡覺的人還搭起了象徵性的圍牆:用石頭或者磚塊支撐著紙盒子,構成矮牆;或者在地上插上棍子,用石頭圍住棍子,保持棍子直立,然後在棍子之間拉繩子,形成小拳擊臺的樣子。

小鎮的人氣又旺了起來,不再像原來那樣荒涼。人們從四面八方的村莊裡趕來,似乎沒有什麼能阻擋他們。接著,從鎮外茫茫一片的未知之中,傳來了戰爭的訊息。

還是那場戰爭,我們至今沒有從中完全恢復過來。它是一場半部落性質的戰爭,在獨立運動中爆發。戰爭讓小鎮受到重創,成了空城。我們都覺得這場戰爭已經打完了,該了結的都了結了,戰爭的狂熱也化作烏有了。沒有任何跡象讓我們想到別的結局。連本地非洲人也開始覺得那是個瘋狂的時期。說瘋狂是實至名歸。從馬赫什和舒芭那裡,我聽說了很多關於那個時期的可怕故事。聽說這裡接連幾個月都有士兵、叛兵和僱傭兵在肆意殺戮;人們被捆成讓人難以接受的形狀,在街上被活活打死,一邊捱打,一邊被迫唱一些歌。從村子裡來的人對這種恐怖毫無準備。而現在,這可怕的情形又要重演了!

獨立時期,我們這一帶的人因為憤怒和恐懼而失去理智——殖民時代鬱積了太多憤怒,部落之間潛伏的各種恐懼也被喚醒。這一帶的人不僅受到歐洲人、阿拉伯人的虐待,也受到其他非洲人的壓迫。獨立運動開始後,他們不願接受首都的新政府統治,於是掀起了這場起義。起義是完全自發的,沒有領袖,也沒有宣言。要是這場反抗更理智一些,不是為了反抗而反抗,這一帶的人本可以建成新的國家,把河灣的小鎮收歸自己名下,成為新國家的首都。但他們過於憎恨入侵者,因為入侵者在這個小鎮上統治,從小鎮上發號施令,統治其他地方,所以他們連帶著憎恨起小鎮。他們寧可把它毀掉,也不想自己接管。

毀了小鎮,他們又感到難受。他們盼著這裡重現繁華。現在小鎮露出了一點生機,他們卻又害怕起來。

這些人好像不知道自己的想法。他們遭受的苦難太多了;他們給自己帶來了太多苦難。他們從村子裡出來到鎮上游蕩的時候,一個個都顯得那麼疲弱和癲狂。到了鎮上,他們看上去非常需要小鎮的食品和安寧,但一回到村裡,他們就想把小鎮重新推倒!多麼可怕的憤怒!就像森林裡的闇火,潛入地下,沿著被燒掉的樹木的根系暗暗地燃燒,然後突然從一片光禿禿的焦土中冒出來。在廢墟和貧乏當中,毀滅的慾望又燃燒起來了。

這場戰爭我們都以為已經遠去,突然之間又冒了出來,就在我們身邊。我們不時聽說我們熟悉的路邊發生了伏擊事件,聽說村莊被攻擊,聽說部落頭人和官員被殺。

這時馬赫什說的一席話讓我印象深刻。他的衣著打扮總是那麼一絲不苟,他總是那麼養尊處優,為他可愛的妻子著迷不已,真是沒想到他會說出這番話來。

馬赫什告訴我:“你能怎麼辦?你生活在這裡,你還問這個問題?別人怎麼做你就怎麼做唄。只能繼續下去。”

小鎮上有軍隊駐紮進來了。這些軍人來自於一個武士部落。他們原來伺候這一帶的阿拉伯人,幫他們找奴隸。後來經過幾次血腥叛亂,轉投殖民政府門下當兵。所以,小鎮的治安管理仍舊照搬原來的套路。

不過現在不需要奴隸了,而且在殖民時代結束後,每個人都可以得到槍支,每個部落都可能成為武士部落。所以這支軍隊行事謹慎。街上有時會出現一卡車一卡車計程車兵,但這些士兵都不露出自己的武器。他們有時也在營房附近練練步伐。他們的營房也就是我那老鄉建的宮殿,樓上樓下的走道被隔成幾塊,晾著女人的衣服(軍人制服的洗滌被一個希臘人承包了)。僅此而已。這些軍人都不張揚,也不敢張揚。他們周圍都是過去的敵人,是他們原來獵捕的物件。他們定期領軍餉,日子過得還不錯,不過軍備很短缺。這個國家剛換總統,新總統是軍人出身。他用這種方式轄制國家,控制桀驁不馴的軍人。

就這樣,鎮上的人們勉強相安無事。這些軍人待遇不錯,而且已經被馴化,和他們做做生意還是挺不錯的。士兵們也捨得花錢,他們買傢俱,也喜歡地毯——這是跟阿拉伯人學的。不過現在鎮上的平衡局面受到威脅了。軍隊真的要去打仗。把現代武器交給這些人,下命令讓他們去殺人,他們會不會像各自為政的獨立運動時期一樣,變得如同他們獵捕奴隸的祖先,成群結隊地四處燒殺搶掠?誰都不知道。

千萬不要這樣。我在這場戰爭中是中立的,兩方我都怕。我不想看到軍隊失控的局面。我也不想小鎮毀在本地人手裡,儘管我對他們抱有同情。我不希望任何一方贏,只希望回到過去的平衡局面。

有天晚上,我預感戰爭近了。半夜醒來,我聽到了遠處的卡車聲。可能是任何一方的卡車,甚至有可能是道萊特的運貨車,從遙遠的東海岸過來。我在想:“這是戰爭的聲音。”聽著機器發出的不間斷的、刺耳的聲音,我想到了槍。我在想這些槍會被用來對付瘋狂的、食不果腹的村民——他們的衣服已經破得不成樣子,黑乎乎的,和灰燼一個顏色。不過這都是半夜驚醒時的焦慮。過了一會兒,我又睡著了。

早上梅迪送咖啡來的時候說:“士兵們跑回去了。他們往大橋方向走。一到橋上,他們的槍就開始彎曲。”

“梅迪!”

“我正在跟你講呢,恩主。”

糟了。部隊要是真撤退就糟了。我不希望這支部隊撤退。如果不是真的,那也夠糟糕的。梅迪說的傳聞是從本地人那裡聽來的。他說部隊的槍變彎了,這就意味著反抗者——也就是那些衣衫襤褸的人——聽信謠傳,認為自己有森林和大河上各種陰魂護佑,刀槍不入。也就是說,只要有人振臂一呼,鎮上的人立刻就會揭竿而起。

夠糟的,不過我也沒什麼辦法。商店的存貨——根本沒辦法保護。我還有其他什麼值錢的東西?還有兩三公斤黃金,是我在各次小交易中掙下的。還有我的證件——出生證、英國護照等等。還有照相機,我以前給費迪南看過,後來再也不用它來吸引人了。所有這些東西我都放進一口木箱子裡。我還把父親託梅迪帶來的聖地貼畫放了進去。另外我也讓梅迪把他的護照和錢放進箱子。梅迪恢復了在我們家做奴隸時的樣子,慌慌張張,在這種節骨眼上還為了面子處處跟我學。看我把東西放到箱子裡,他也照做,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都往裡塞,我不得不叫他停手。我們在院子裡挖了個坑,把箱子埋了下去。那個坑就在樓梯下面,紅土中沒有石頭,很好挖。

其時天色尚早。我們的後院荒涼乏味:早晨的陽光灑下來,院子裡飄著鄰居家的雞的氣味,地上是紅色的塵土和死去的葉子,晨光中,樹影斜斜地橫在地上。這些樹我在海岸的時候就很熟悉。一切都這麼平淡無奇,我在想:“這樣做真蠢!”過了一會兒,我又想:“我不該這樣做!梅迪現在知道我所有值錢的東西都在那口箱子裡。我現在只能聽他擺佈了。”

我們離開家,到商店開門營業。我得繼續下去。早上第一個鐘頭,我們做成了一筆小生意。但緊接著,集市廣場的人都走了,小鎮陷入沉寂。陽光耀眼而熾烈,我盯著不斷縮短的樹影,以及廣場周圍的商鋪和房屋。

我想我有時能聽到急流的聲音。那是河灣處永遠不息的聲音,若是平時,這裡根本聽不到。現在,那聲音隨風飄來,忽有忽無。中午,我們關門去吃飯,我開著車穿過街道,四處一片寂靜,只有強烈的陽光下金光點點的河流還有一點兒生氣。河上沒有獨木舟,只有一堆一堆的水葫蘆,從南部漂過來,又向西部漂去。水葫蘆的花莖粗粗的,宛若桅杆。

那天中午,我在那對亞洲夫婦家中吃飯。他們原來是做運輸生意的,獨立運動爆發後,生意立刻停了,家裡其他人全部離開了。我和這對夫婦每週一起吃兩次飯,但一直以來,他們家毫無變化。這對夫婦幾乎從來沒什麼新訊息,我們之間也仍然沒多少話可說。他們的房子簡陋得像農舍,坐在走道上看,院子裡仍舊停放著運輸公司留下的那些日益發黴生鏽的汽車。這要是我自己的生意,我會覺得這幅場景有礙心情。不過老夫婦倆好像並不介意,也不知道自己已經失去了很多。他們好像覺得把日子捱過去就夠了。和我們家上一輩的人一樣,他們覺得自己完成了宗教和家庭規定的傳統義務,覺得自己這一輩子夠了,圓滿了。

過去在海岸的時候,每當在我們群體中看到像他們這樣對周圍發生的事情漠不關心的人,我就會感到悲哀。我總想讓他們覺醒,讓他們意識到危險的存在。但現在能和這對安詳的老人待在一起,我感到心情十分平和。在這樣的一天,如果能一直待在這裡多好啊。真希望能回到童年,生活在睿智的長者的庇護之下,相信他們所相信的一切!

日子順當的時候,誰會需要哲學和信仰?日子順當的時候,每個人都能應付。只有在不順當的時候,我們才需要藉助外力。說到藉助外力,非洲人是最擅長的。非洲人掀起了這場戰爭,他們會因戰爭吃盡苦頭,他們面臨的苦難無人能比。但他們能夠應付。不管穿得多麼破爛,他們都有自己的部落和村莊,這是完全屬於他們的世界。他們至少可以逃回他們隱秘的世界,消失在其中,以前他們就這樣幹過。即便他們遭到巨大的不幸,在臨死的時候,他們心裡還是踏實的,因為他們知道祖先在上面看著,祖先讚許他們所做的一切。

但費迪南做不到。他血緣混雜,和我一樣,在這個鎮上也是個陌生人。下午,他來到我的公寓,看上去非常瘋狂,幾近歇斯底里,充滿了非洲人對陌生的非洲人的恐懼。

學校已經停課,目的是保證師生安全。費迪南覺得學校很不安全,他認為鎮上一旦發生叛亂,頭一個攻打的就是學校。他擺脫了原先裝出的種種角色和姿態。他原來一直大模大樣地穿著運動校服,顯示自己是非洲的新一代,現在覺得這衣服危險,會彰顯出他的與眾不同,於是給扔掉了;下身的白短褲也換成了卡其布長褲。他語無倫次地說要回南部,回到他父親那邊去。不過這是不可能的——他也知道這不可能。不要說去南部,就是沿著大河送他回他母親的村裡都不可能。

這孩子已經老大不小,可以說是個大人了,這時竟然抽抽搭搭:“我又沒想到這裡來。我誰都不認識。是我媽媽要我來的。我沒想到這鎮上來,也沒想來上學。她為什麼要送我來讀書啊?”

這種時候,我和梅迪都覺得安慰別人本身就是一種安慰。我們決定讓費迪南住進梅迪的房間。我們給他收拾了一些鋪蓋出來。見我們這麼關心他,他平靜下來。天還沒黑,我們就早早吃了飯。吃飯的時候費迪南一言不發。回各自房間後,他和梅迪聊了起來。

我聽見梅迪在說:“他們到了橋上,所有卡車都停住了,他們的槍也彎了。”

梅迪嗓門很高,聲音很興奮。他早上告訴我的時候可不是這種聲音。現在他的腔調和本地非洲人一樣,他就是從他們那裡得到這個訊息的。

到了早上,商店外面的集市廣場毫無生氣。小鎮仍然空空蕩蕩。流浪的,露宿的,似乎全都躲起來了。

中午我到馬赫什和舒芭家吃飯,發現他們的高階地毯不見了,同時消失的還有上好的玻璃器皿和銀器,以及水晶玻璃的裸女塑像。舒芭看上去很緊張,特別是眼睛周圍。馬赫什更緊張,最讓他感到緊張的是舒芭。我們吃飯的時候,情緒一直隨著舒芭的情緒起伏。今天她好像要為她準備的飯菜而懲罰我們。我們吃了好長時間都沒有說話。舒芭用疲憊的眼神低頭看著桌子,馬赫什則不斷地看向她。

舒芭最後終於開口了:“我這一週本應在家。我父親病了。我有沒有跟你說過,薩林姆?我應該和他在一起,而且今天是他生日。”

馬赫什的目光在桌子上方飄來飄去。他又說了那段我曾覺得很聰明的話,不過效果大打折扣:“我們應該繼續下去。一切都會好的。新總統又不是傻瓜,他不會像前任那樣,躲在家裡什麼都不管。”

舒芭插話了:“繼續下去?繼續下去?我一直就是這樣過的。我一輩子都是這樣過的。我在這些非洲人中間就是這樣過的。薩林姆,你說這能叫日子嗎?”

她看著盤子,並沒有抬眼看我。我也沒開口。

舒芭又說了:“薩林姆,我這輩子都荒廢了。你想象不出我這輩子是怎麼荒廢掉的。你不知道我待在這裡多麼擔驚受怕。你不知道我聽說你來的時候有多恐懼,你不知道我一聽說鎮上來了陌生人有多害怕。你知道,我不得不害怕所有人。”她的眼睛抽搐了一下。她停住不吃了,用指尖按住顴骨,好像要把神經的疼痛擠壓走。“我是富足人家出來的,我們家挺富裕。這你也知道。家裡人給我安排好了一切,可我遇到了馬赫什。他那時開了一家摩托車店。當時發生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我和他剛認識就上床了。你知道我們是什麼樣的家庭,是什麼樣的風俗,所以我想你也知道我做出這種事有多糟糕!不過糟糕的還不止這些。自從這件事以後,我們就不想和任何人交往。這也是我命苦!你怎麼不吃啊,薩林姆?吃啊,吃啊,我們還要繼續下去呢。”

馬赫什的嘴唇緊張地閉起來,看上去有點兒傻。聽到責怪的話中含有表揚的意思,兩眼又開始熠熠發亮。他和舒芭已經共同生活快十年了。

“我的家人把馬赫什毒打了一頓。不過這更堅定了我的決心。我的哥哥弟弟揚言要潑硫酸毀我的容貌。他們可是說到做到的。他們還揚言要殺馬赫什。所以我們躲這兒來了。我每天都在防著我的兄弟們來。到現在還是。我在等待他們。你知道像我們這樣的人家,有些事是開不得玩笑的。後來,薩林姆,我們住在這裡的時候,發生了更糟糕的事情。馬赫什說我天天防著兄弟們其實很傻。他說:‘你的哥哥弟弟不會自己大老遠跑這兒來。他們會派別人。’”

馬赫什插了一句:“我那是開玩笑。”

“不,那不是開玩笑。是真的。天知道他們會派什麼人過來,任何人都有可能。不一定非得是亞洲人。有可能是比利時人、希臘人,或者其他歐洲人。也可能是非洲人。我怎麼搞得清?”

吃飯的時候就舒芭一個人在說,馬赫什沒有打斷她,似乎他以前應付過這種局面。飯後,我們一起進城,馬赫什說他不想把車開過去,於是上了我的車。剛離開舒芭,他的緊張就一掃而空。舒芭說了這麼多他們之間的事,可他一點兒沒有感到難堪,也沒作評論。

我們沿著塵土飛揚的街道往前行駛,馬赫什開口了:“舒芭誇張了。事情沒有她想的那麼糟。新總統可不是傻瓜。汽船今天早晨還開過來了,裡面都是白人。你不知道?你要是到凡·德爾·魏登旅館那裡,就會看到一些白人。新總統出身不好,好像是女僕生的。不過他會把局面收拾起來的!他會利用眼下的機會,好好修理修理這個國家,讓大家該做什麼做什麼。去凡·德爾·魏登看看,你就會知道獨立後是什麼情形了。”

馬赫什說得沒錯。汽船確實開過來了,車子駛過碼頭時我向那邊瞧了一眼,果然看到船停在那裡。船來的時候並沒有鳴笛,我也沒有注意,所以根本不知道它開來了。這艘汽船甲板低,平底,幾乎被海關的小屋擋住,只有船尾的船艙上層的頂蓋露在外面。我把車停在馬赫什的商店外,正對著凡·德爾·魏登。我看到一些軍車,還有一些被臨時徵用的民用卡車和計程車。

馬赫什說:“非洲人記性不好,這是好事。你去看看是誰來阻止他們自殺。”

凡·德爾·魏登是一幢現代化的樓房,高四層,水泥結構,線條筆直,是在獨立之前的經濟繁榮時期建起來的。儘管歷經滄桑,仍勉強維持著現代旅館的模樣。沿人行道裝了很多扇玻璃門,接待大廳鋪著嵌花地板。裡面有電梯,不過時常出故障。接待處仍放著獨立前的航班廣告,還有一個“客滿”的牌子,從來沒有撤走過,但事實上這家旅館已經有些年沒有客滿過了。

我原以為大廳裡會有很多人,熙熙攘攘,吵吵鬧鬧。可進去一看,發覺比平時還冷清,甚至可以說是悄無聲息。不過旅館還是有客人的:在貼花地板上放著二三十隻箱子,都貼著一樣的藍色標籤,上面寫著“黑茲爾旅行社”。電梯今天壞了,只有一個服務員在值班。那是個矮小的老人,穿著殖民時代僕役的服裝:卡其布短褲,短袖襯衫,外面罩著寬大而粗糙的圍裙。老人沿著電梯旁的水磨石樓梯獨自一人把箱子一個個往上搬。他的頂頭上司是個腆著啤酒肚的非洲人。那人好像是河下游的人,平時總是站在接待處後面,什麼也不幹,只是拿根牙籤剔牙,對誰都很粗魯。不過今天他卻站在箱子旁邊,做出忙碌而又嚴肅的樣子。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

都市小說相關閱讀More+

變成女生的我不再是廢柴

古鈴驚怪

開亡靈公交車後我成了警局常客

欽勻

王爺救命:王妃太彪悍

八翼

溪水人家繞

申醜

糟糕!抓錯奸後,被他撩寵誘哄

餘漾金城

在柯學世界開情報屋

姽噱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