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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過了下午兩點,在晴朗的日子裡,這種時候待在露天的地方會被曬傷。我和耶葦特都沒有吃東西——只喝了些撐肚子的啤酒。我建議找個涼快的地方吃點兒東西,她沒有反對。

碼頭附近的柏油地面踩上去有些發軟。烈日下樓房的陰影退縮到了牆根。碼頭這裡的樓房都是殖民時代的建築,看起來很堅實——塗成赭紅色的石牆,綠色的百葉窗,高高的鐵條窗戶,漆成綠色的波紋鐵皮屋頂。汽船辦公室的門緊鎖著,門口掛了塊破破爛爛的黑板,上面寫著開船的日期。值班的官員已經走了,碼頭大門附近的人也走光了。殘破的花崗石紀念碑周圍的集市正在散場。鳳凰樹才長出毛茸茸的嫩葉,根本不能遮陰,陽光直直地穿過樹冠射下來。地上有些地方長著草,形成圓圓的小土丘,沒長草的地方全踩成了灰土,垃圾和動物屎尿到處都是,底部沾了細細的塵土,似乎正在自己捲起來,將要從地表剝落。

我們沒有去馬赫什的漢堡王。我不想自找麻煩——舒芭一直都不喜歡耶葦特和因達爾的交往。我們去了蒂弗裡。蒂弗裡和漢堡王相隔不太遠,我真希望馬赫什的男僕伊爾德豐斯不會亂說。但這不太可能,現在正是他無所事事的時候。

蒂弗裡是一處新的或者說新潮的地方,是在持續的繁榮期間發展起來的。店主一家獨立前在首都開飯店,後來到歐洲待了幾年,最近又跑回這裡碰運氣。這店是他們的一項大投資——不惜血本,該添置的東西一樣不缺,我看他們確實是在賭運氣。不過我並不瞭解歐洲人和他們開飯店的習慣。蒂弗裡主要面向我們這裡的歐洲顧客。它是家族式飯店,服務物件是簽了短期合同來本地區工作的那些人,他們在這裡從事各種政府建設專案——領地、飛機場、自來水系統、水電站等等。蒂弗裡的氛圍是歐式的,非洲人不來光顧。和馬赫什的漢堡王不同,這裡沒有那些戴著金錶、口袋裡插著金筆的官員。在蒂弗裡,你不會有那種緊張情緒。

不過,在這裡你也不會忘記你身處何地。牆上掛著的總統像約有三英尺高。穿著非洲服裝的總統像現在越印越大,質量越來越精良(聽說是在歐洲印刷的)。如果你知道他身上的豹皮和手杖上雕刻的含義,你就會不由自主地受到感染。我們都成了他的人民。即使在蒂弗裡,周圍的環境仍提醒我們:我們在各方面都依靠他。

通常情況下,店裡的夥計——或者說侍者公民——都很客氣,對你笑臉相迎,而且手腳麻利。但我們去的時候差不多已經過了午飯時間。平時店主高大的胖兒子總站在櫃檯後面的咖啡機旁邊,照看著這裡的一切,但此刻他可能在午休;他家裡的其他人也不在場,侍者們懶洋洋地四處站著。他們身上穿著藍色的侍者夾克,看上去怪怪的,讓人想起外星人。他們並不粗魯,只是心不在焉,好像弄丟了自己的角色。

不過空調還不錯,從外邊耀眼的陽光和潮溼的空氣中走進來,清涼乾爽的感覺撲面而來。耶葦特的煩惱有所減退,恢復了精神。有一個侍者注意到了我們倆,送來了一壺葡萄牙產的葡萄酒。酒冰凍過,後來解了凍。他還給我們送上蘇格蘭燻鮭魚吐司,用兩個木盤子盛著。什麼都是進口的,什麼都很昂貴。燻鮭魚吐司事實上是蒂弗裡飯店最普通的菜。

我問耶葦特:“因達爾有點兒愛演。情況是不是真的那麼糟糕?”

“有過之而無不及。他還沒有說他怎麼兌現旅行支票的事呢。”

耶葦特背對著牆坐著,擺出一個引人注目的小姿勢——就像雷蒙德:手掌抵住桌子邊緣,頭略略向右傾。

隔著兩張桌子,有一個五口之家在用餐,快吃完了,一家人在大聲說話。很普通的人,在蒂弗裡經常能看到的那種。不過耶葦特似乎有些不快,不只是不快,她突然顯得有些憤怒。

她說:“你不知道這是些什麼人。但我看得出來。”

她那張露出慍色的臉上仍有一絲笑意。她把小小的咖啡杯舉到嘴邊,眼睛半斜半眯,顯得頗為端莊。這一家人哪裡惹到她了?是不是她判斷出他們來自於某個讓她不快的地區?還是那男人從事的工作,他們說的語言,他們的高嗓門,或者是他們的舉止?她要是見到夜總會的那些人會怎麼說呢?

我問:“你以前認識因達爾嗎?”

“我是在這兒認識他的。”她把杯子放下。她斜著眼睛打量著杯子,隨後,彷彿做出了什麼決定一樣,看著我說:“你在這兒過著你的生活。突然闖進來一個陌生人。他是個累贅。你不需要他。但久而久之,對這累贅你也就習以為常了。”

除了家人,和我打交道的女人不多,而且都是特殊身份的女人。我從來沒有交往過耶葦特這樣的女人,從來沒有像這樣和女人在一起談話,也從來沒有見識過這樣的慍怒和成見。從她剛說的話裡我能看出一種誠實和大膽,對像我這樣背景的人來說,這種誠實和大膽有點可怕,但正因如此,它也讓我著迷。

她和因達爾之間似乎有雷蒙德這個共同的熟人,但我不願意我和她之間老是有因達爾這個共同的熟人。我換了個話題:“那天晚上去你家裡,那感覺真是美妙得無法形容。我一直記得你當時穿的短衫,想再次看到穿著那件短衫的你,那黑色的絲綢,那裁剪樣式,還有那上面的刺繡。”

看來這個話題再好不過。她回答說:“沒有機會穿啊。不過我向你保證,它還在。”

“我想它不是印度的樣式,那裁剪和手工都是歐式的。”

“是在哥本哈根買的。是瑪吉特·勃蘭特牌的。雷蒙德到哥本哈根開會時買的。”

出了蒂弗裡的大門,即將走入熱帶的強光和熾熱之中,我們都頓了一下。這有點兒像在雨天——走進雨中之前,總要這麼停頓一下。她像剛剛想到一樣對我說:“你明天要不要到我們家來吃飯?我們要招待一個講師,雷蒙德現在覺得這種應酬很傷腦筋。”

汽船大概已經開出了十五英里,可能在叢林中穿行,可能過了第一個叢林定居點。叢林定居點的人可能一大早就在岸邊等著了——雖然小鎮並不遠。汽船到來之前,那裡肯定也像趕集一樣熱鬧。汽船一到,男孩子們就跳下獨木舟,游到前進的汽船和駁船邊,希望引起乘客的注意。賣貨的獨木舟此時也從停泊處撐出來,上面裝著菠蘿和做工粗糙的椅子和凳子(河上旅行時用的一次性傢俱,是本地區特產)。這些獨木舟一串串系在汽船邊上,被汽船拖出好幾英里。一陣喧囂過後,這些人默默地划著獨木舟,一連數小時逆流而上,從下午劃到黃昏,從黃昏劃到夜裡。

耶葦特把午飯取消了,但沒有通知我。穿著白夾克的僕人把我領進一間房子,裡面沒有接待客人的跡象,也不同於我記憶中的模樣。非洲坐墊還在地板上,但那天晚上搬走的罩著套子的椅子(耶葦特說是塞進一間臥室了)又被搬了出來——帶流蘇的合成天鵝絨,是領地隨處可見的那種“古銅”色。

領地的建築都是倉促建成的,被燈光掩蓋住的缺陷在正午的陽光下都暴露了出來。牆上的石灰有很多地方已經出現裂縫,有一處地方,裂縫沿著空心土坯磚的階狀結構延伸開來。窗戶和門都沒有做框緣,也沒有木頭鑲邊,看起來就像從牆上挖出來的不齊整的洞。天花板好像是用某種壓縮過的硬紙板鋪的,很多地方鼓了出來。兩個空調都沒開,有一個在漏水,水沿著牆面往下滴。窗戶開著,外邊沒有屋簷遮擋,也沒有樹木,只有一片平地。屋子裡光線非常強,讓人感覺不是在室內。就是這間屋子,還有電唱機裡播放的音樂,曾經給過我多少幻想!而如今,電唱機緊挨著書架,靠在牆邊,在耀眼的光線之下,能看到它的有機玻璃蓋子已經發黃髮黑,蒙上了灰塵。

看到耶葦特每天居住的是這樣的房子,再想想雷蒙德在這個國家的地位,我覺得我這次來訪就像是對耶葦特來了次突然襲擊。我看到了她作為一個家庭主婦的平凡,瞭解到她在領地生活的不安和不滿。而在此之前,她的生活在我眼中多麼有魅力!我突然間害怕和她攪和到一起,害怕捲入她的生活。我的幻想破滅了,這讓我感到吃驚,但吃驚之餘也覺得釋然。但這些感覺沒有維持多久,等到她進來,一切都化作烏有。和往常一樣,此刻讓我吃驚的是她本人。

看到我來了,她沒表示出多少歉意,反倒覺得很有趣。她把邀請我的事情給忘了,不過她知道似乎有午餐這麼一回事。午餐的計劃一變再變,到最後地點改到了學院的教職工活動室。她轉身去給我做南非式炒雞蛋。僕人進來了,把桌子上的一些收據拿開,鋪上桌布。桌子是橢圓形的,黑色,擦得很亮。“你在這兒過著你的生活。突然闖進來一個陌生人。他是個累贅。”

我在書架上層看到因達爾那天晚上拿給我看的書。作者在書裡提到雷蒙德和耶葦特曾經在首都盛情款待過他,我記得耶葦特對她和雷蒙德的名字出現在書上很是在意。現在光線明亮,房間的樣子變了,這書看起來也不一樣了。這些藏書的封面都有些褪色。我抽出其中一本,看到雷蒙德的簽名和日期:一九三七年。表明所有權。也可能是在陳述志向,表明對自己前途的信心。這本書看上去很陳舊,書頁邊緣已然泛黃,書脊上的紅色字母幾乎褪成了白色。它只是一本失去了生氣的書,一件歷史遺物。我抽出另一本書,看起來還比較新,上面有耶葦特的簽名,還是她出嫁前的名字。用的是大陸常用的那種漂亮字型,名字的首字母Y寫得很花哨。這簽名透露的資訊和二十三年前雷蒙德的簽名如出一轍。

吃炒雞蛋的時候,我對耶葦特說:“我想拜讀雷蒙德的著作。因達爾說過,要論對這個國家的瞭解,當今世界誰也不及雷蒙德。他有沒有出版過什麼著作?”

“他在寫現在這本書,已經寫了好幾年。政府本打算出版,但現在看來顯然出了什麼問題。”

“也就是說,他還沒有什麼著作出版?”

“不,他有論文。他的論文出書了。不過我不會推薦給你。我覺得不堪卒讀,我把這話告訴雷蒙德,他說他可以說不堪卒寫。還有,他有幾篇文章散見於各種期刊。他沒有時間寫太多這樣的文章。他把所有時間都花在這本記述這個國家的歷史的著作上。”

“聽說總統看過這本書的部分章節,有沒有這回事?”

“以前是這樣說的。”

但她無法告訴我現在的難處到底是什麼。我只瞭解到雷蒙德現在把這本歷史著作暫時擱置,騰出時間編輯總統的演講集。氣氛開始有些憂傷。我現在認識到了耶葦特在領地的真正處境,我也發現雷蒙德的故事可能是以訛傳訛。我突然覺得,這屋子對耶葦特來說宛如囚籠。那天晚上,她邀請我們參加聚會,她穿著瑪吉特·勃蘭特短衫,是何等讓人痴迷!如今看來,那只是一次脫軌之舉。

準備離開的時候,我對她說:“哪天下午你有空,請一定和我到希臘俱樂部去玩玩。這樣吧,就明天,請一定來。那裡的人都在這裡生活了很長時間,什麼事情都見過。他們最不願意說的就是這個國家的局勢。”

她答應了,但過了一會兒又說:“你不要把它們給忘了。”

我不知道她指的是什麼。她離開房間,走進雷蒙德那天晚上發表完道別演講後進去的那扇門。沒一會兒,她回來了,手裡拿了好些雜誌,這樣幾本,那樣幾本。有幾本是在首都的政府印刷廠印的。這些雜誌上都載有雷蒙德的文章。現在我們之間已經有了一個共同點——雷蒙德。這像是一種開端。

在領地的這一帶,草地和空地上那些葉片粗硬的野草長得很高,幾乎掩住了柏油大道兩旁低一點兒的蘑菇狀鋁質燈罩。不少燈已經壞掉,有的甚至壞了好久,好像也沒有人管。在領地另一邊,用來發展模範農場的那片土地早已被野草淹沒,只留下已走掉的中國人修建的門樓和六臺一字排開、正在生鏽的拖拉機。但是星期天公眾沿著那條固定的單行道——原來有軍人把守,現在換成了青年衛隊——參觀的那片區域還維持著。這條公共步道兩旁不時還會增添新的雕塑。最近增添的雕像在主道盡頭,是一尊非常龐大的母子石像,看上去好像還沒有完工。

我的耳邊迴響起納扎努丁的話:“這裡什麼也不是,只是一片叢林。”不過,我的吃驚和納扎努丁的不一樣,和商業前景毫無關係。看到領地的空地,看到領地外面村裡人隨意搭建的落腳地,我心裡想的卻是耶葦特,還有她在領地上的生活。因達爾在這裡的時候,領地給我的感覺是非洲的小歐洲,現在看完全不是這麼回事。它只不過是叢林中的生活。我突然感到害怕,害怕和耶葦特一起失敗,害怕落到一無所有的地步,害怕成功帶來的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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