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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冷。

錦繡蜷縮在寧園道左震宅前的大門外,時近凌晨,門柱上一盞蒼白的圓燈,照著她蹲在一角的身子。寒氣刺骨,她只穿了件跳舞時的梅子色罩紗長裙和一條黑色絲絨披肩,連個外套也沒有,冷得幾乎沒有了感覺,只剩僵硬。

在百樂門等到半夜,左震和英少都沒有訊息,又過來等了幾個小時,左震仍然沒有回來。他去哪兒了?還是出事了?還有英少,石浩說他受傷,一定傷得不輕吧,現在怎樣了?

所有的擔憂和焦慮在她心裡糾纏,身體冷得打戰,可是心裡卻像沸油在煎,一刻也平靜不下來。

就在她等得快成了化石,等得連最後一絲希望都要放棄的時候,巷口傳來熟悉的車聲,一束車燈刺眼的亮光,映上了她驚喜抬起的臉。是左震的車!他總算回來了。

車門啪地開了,左震幾乎是氣急地下車。那縮在門口的一球小人影,是錦繡?她跑到這裡來做什麼!

「二爺!」錦繡歡天喜地站了起來,卻因為雙腿和膝蓋的僵麻,幾乎向前跌倒。

左震一把扶住她,觸手冰冷,忍不住皺緊眉頭:「你在這裡等了多久?」

錦繡在他懷裡掙扎了一下,但他抱得那麼緊,像是根本不打算放手。而且——他的懷抱,真是溫暖極了,堅強、穩定,錦繡一個晚上的焦灼不安,似乎都在這裡得到鎮靜和安撫。

「才一會兒。」錦繡抬頭看著他的下巴,連青青的鬍鬚碴也冒出來了,破壞了他一向斯文俊秀的氣質,添了幾分粗魯剽悍。

左震一手攬著她,一手脫下自己的厚外套披在她身上,密密裹緊,把她護在懷裡。「先進去再說,都凍成冰塊了。」

他做得那麼自然而然,錦繡也就沒覺得怎樣;可是一旁車上的司機,卻驚訝得張大了可以塞下一隻雞蛋的嘴巴——這,這是他認識的那個二爺左震嗎?這是那個永遠淡然冷靜,七情不動的二爺嗎?他是不是眼花了!

「王媽,煮薑湯!」左震有點惱火地吩咐睡眼惺忪的王媽,「錦繡在外邊,怎麼不給她開門?」

「是我沒有按門鈴。」錦繡急忙替王媽辯白,「都三更半夜了。」

「你……」左震無奈地跌坐在沙發上,他真是敗給錦繡這個白痴,怕打擾王媽,所以在外面凍一夜?她難道都沒長腦子?

「唉呀,」王媽驚歎著,又嘮叨起來,「錦繡小姐,不是我說你,還有什麼比自個兒身體要緊?你要是想二爺,進來等就是了,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反正我王媽閒著也怪無聊的……」

「王媽。」錦繡凍得蒼白的臉上,湧起一片紅潮。「你誤會了!我和二爺只是,只是……」轉頭求救地望向左震,卻正對上他專注看著她的眼睛,啊,是她凍昏了頭嗎?為什麼好象在他的眼裡看見一抹從未見過的溫柔?

「只是什麼?」左震低聲問。

「啊?」錦繡不知所措,人家王媽都這樣誤會他了,他還不趕緊解釋,看那樣子,還蠻悠哉的,像是她在多事似的。

「好吧,說說看,你在外邊等我一晚上,是有什麼事?」左震收斂自己不聽使喚非得洩露心思的眼神,給錦繡解了圍。

錦繡這才發現,他身上沾有星星點點卻並不顯眼的殷紅——是血嗎?!她立刻緊張了,俯下身,把他從頭到腳細細打量了一遍:「你衣服上這紅的是什麼,一點一點的,啊,鞋子上也有,這是怎麼回事啊。」

左震一聲不吭,看著她忙碌地念叨著,最後抬起一對美麗而擔憂的眸子,喃喃地道:「你,你沒事吧?」

左震心口一陣緊縮。她在外面凍了一夜,就是為這個?她迷茫的眼裡,深切的擔心,就是這個?

「你來,是不是要我帶你去見英東?」左震壓住那份悸動,找回自己的聲音,勉強地問。他不能再犯上次的錯誤。可是,他根本不希望錦繡答「是」。這一輩子他從沒像現在這樣自私過,希望有人不把英東的死活放在心上。

「哦,對了。」錦繡這才如夢初醒,直起身子,「英少現在怎樣?」

左震眉頭一蹙,「還好,命是保住了。中了三槍,但都沒傷著要害……」

「三槍?!」錦繡已經失聲叫了起來,「中了三槍,怎麼可能會『還好』?不行,我得想辦法去看一看。」那可是她的救命恩人哪。

嘆了口氣,左震忍耐地掉過頭去。心裡那種陌生的滋味,像是苦澀。

「他現在還在醫院,天亮之後才能過去。你先在這邊睡一會兒,等我回來接你。」左震站起身。

「你又要出去?」錦繡愕然睜大了眼睛:「怎麼還……啊——啊啾!」她狼狽地打了個噴嚏。

左震受不了地看著她,「拜託你,榮大小姐,趕緊喝碗熱薑湯,爬到床上去睡一覺。我的事情已經夠煩的,不要在這邊添亂子了,好麼?」

錦繡點著頭,不忘追問:「你去哪裡?」左震已經取起外套,向門外走去,「我有個兄弟受傷失蹤,還沒有下落,我得再去看看。」

******************

向公館。

一間書房,一張巨大的檀木書桌,隔開面對面坐著的兩個人。

向寒川點燃了雪茄,深深吸了一口,問對面的左震:「看出頭緒沒有?」

左震一手支著額,「何潤生倒是招了,他後面的主使人是連川。連川手裡有他在私貨上動手腳的把柄,拿這個要挾他。我已經把連川抓回來了,石浩連夜在審,但那小子十分嘴硬,一口咬定是他自己出賣了阿暉和英東。」

向寒川揚起眉,「你認為,他沒說實話?」

「他說的那些,我一個字也不相信。」左震苦笑,「連川是邵暉的人,就算他有本事出賣邵暉,怎麼可能連英東的行蹤都知道?再說他這麼做,又有什麼好處?至少他應該還有同夥,甚至他背後另有主謀。

「我現在懷疑,對方不是某一個人、某一幫派,他們可能是幾撥勢力聯合在一起。打擊的物件,應該不只是英東和邵暉,他們是衝著整個向氏和整個青幫來的。因為現在蒐集到的疑點和線索都十分模糊而且分散,我不贊成輕舉妄動,浪費力氣去捕風捉影。」

向寒川仔細聽著左震的分析,點了點頭:「震,這件事就交給你了。我會隨時等你的訊息,我這邊的人也可以聽你安排行事。」

「近期內,他們會有所行動。」左震若有所思,「我們的防範必須做得滴水不漏。連川已經落在我們手裡,對他們而言,是一項恐慌。雖然連川還什麼都沒供出來,但也撐不了多久了——而且必要時,可以放出假訊息,詐一詐那支暗釘子。他們已經沉不住氣了。」

「在醫院聽阿三說,你已經使過一次詐了。」向寒川笑了,「你讓他回來找石浩,只不過是個餌,釣的是何潤生這條魚。然後來了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真有你的。不過你怎麼能肯定,在場的人當中有奸細?」

左震淡淡道:「長三碼頭是我的地盤,佈防情況我清楚得很,沒有人在裡邊接應,外人想進來設伏偷襲,那是笑話。至於這個人是不是就在當場,我也不確定,不過,既然事情還沒有得手,他必定在觀察我的一舉一動,以觀其變,這是毫無疑問的——到底是誰,試試不就知道了?」

向寒川欣賞地看著自己這個拜把兄弟,當年他們是一起風風雨雨中創業起家,對左震的性子,他再瞭解不過了。即便是在最危急緊迫的關頭,左震也不會亂了方寸,在別人都還張惶失措的時候,他已經敏銳地抓出那稍縱即逝的契機;扭轉整個局面,變被動為主動。

「阿暉有沒有訊息?」向寒川知道左震關心邵暉的程度,甚至不亞於他關心英東。

左震臉色一沉:「還沒有。我已經通知了道上各個堂口,誰的人能及時救回阿暉,算我左震欠他一個人情。」這句話的份量,實在不比尋常,左震的一個人情,可以代表金屋華宅、香車寶馬,也可以代表強勢的靠山、騰達的機會,但凡出來打拼的人,誰會不動心?

向寒川聞言也不禁一怔,「難道我們這邊還一點線索都沒有?」

「有點線索,只怕對追查邵暉目前的下落沒有什麼幫助。」左震道,「是個戒指,看樣子是當時混戰裡留下的,我已經交待唐海追查它的來龍去脈,不用多久就會有訊息。」

向寒川嘆了口氣,起身道:「待會兒我還得去醫院看看英東的情況。你也去吧,也許他醒過來,還能說一說當時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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