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转向宋岐灵,蛛足在桌面上轻轻一点:“你可以向我提出一个问题,当然,这个问题只能关于你自身。”
宋岐灵眉头一蹙。
她本想借此机会换得为师弟免除惩罚,却没料到这老狐狸竟在此处设限,将她的话头堵死。
思来想去,她不由觉得荒唐:“既关于我的问题,我又何须问你?纵然你回答得上来,我又为何要信你?难不成你还会占卜之术不成?”
庄老低笑一声,慢条斯理道:“老夫虽不擅占卜吉凶,却生来能观因溯果,凡与你切身相关之事的来龙去脉,因果牵连,只要你想问,我皆可为你追溯本源,道出其中真相。”
宋岐灵不由咋舌。
观因溯果?
这能力未免太过离奇,近乎逆天。
她过往所遇的邪祟精怪,纵然生出神智,通晓人性,也终究是依循本能行事,断然不像他这般,竟能轻描淡写地道出“追溯本源”四字。
再看眼前这庄老,形体似蛛,气息诡谲,偏偏又有着这般窥探因果丶直指人心的本事……
他究竟是个什麽东西?
心下悚然,她迟疑着开口:“我眼下想不出该问什麽,这问题……便先欠着吧。”
庄老倒也不意外,只拈着碧玉扳指轻笑:“无妨,你想清楚了再问也不迟,不过老夫得提醒你,这未问出口的问题,亦能当作筹码,日後若再逢赌局,或是有求于老夫,这一问,可比金银玉器管用得多。”
说罢,他的目光转向顾连舟,语调沉了几分,“至于你,既输了,便该兑现承诺了。”
宋岐灵心头猛地一紧,下意识看向顾连舟。
所谓的筹码究竟是什麽?
难道真如t某种不可言说的契约,只需受契一方点头,庄老便能从他神魂深处,强行抽取一段被封存的记忆?
顾连舟却依旧沉静。
在她看不见的角度,他眼睫微垂,浓密的阴影悄然掩去了眸底翻涌的情绪,只留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让人无从窥探。
更叫人琢磨不透他此刻的想法。
庄老缓缓转动着指间的碧玉扳指,幽光在扳指内侧悄然流转。
刹那间,一股阴冷腥风如实体般扼住了宋岐灵的呼吸,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丶融化。
铺着红绒的赌桌如蜡油般消融褪色,周围的光线骤然暗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浓稠得化不开的,令人作呕的血色。
浓郁而腥臭的气息瞬间充斥着鼻腔,带着铁锈与腐败交织的甜腻。
泥泞肮脏的地面,散落着无数沾满污血的禽类羽毛,而在这些羽毛之间,横七竖八地躺满了……鸡的尸体。
有的脖颈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露出森白的骨茬,有的胸腹被完全剖开,内脏稀烂地淌了一地,还有的仍在微微抽搐,爪子无意识地在血泊中划出断续的痕迹。
温热的鲜血呈喷溅状,泼洒在四周枯黄的草叶上,也沾染了视线中央那瘦小身影的粗布衣衫。
一双苍白的丶属于孩童的手,正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粘稠的丶尚带馀温的血液,正从他纤细的指缝间不断渗出,一滴丶一滴,砸落在身下的血泊中,以极慢的速度漾开一圈圈诡异的涟漪。
一柄匕首被他牢牢攥在手中。
此刻,那原本该锋利的刃口,竟已完全卷了边,钝口的金属上沾满了暗红色的血肉碎屑,细细密密的血珠正沿着刀锋汇聚,在刀尖挣扎片刻,终是沉重地坠落。
窥探者的目光缓缓上移,带着一丝迟疑,最终定格。
像是骤然察觉到了这来自遥远未来的无形窥伺,那一直低垂着的头颅猛地擡起。
一张稚嫩的脸庞暴露在视野之中,肤色是久不见天日的苍白,仿佛从未见过阳光。
而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正清晰地倒映着这处血腥炼狱。
眼里没有孩童应有的惊惶,也没有屠杀後的恐惧,只有一片死寂的丶近乎虚无的冰冷,仿佛所有的情绪都已在方才的杀戮中燃烧殆尽。
宋岐灵紧绷的心脏,在这一刻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得她胸口生疼。
这眼神……
她认得,这是……
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