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管硕自己也是罪臣之女,她很明白,他今日成事得如此轻松,背後想必曾经历过千万种苦楚。
“万嵬。”管硕不禁去喊他的名字。
“嗯?”万嵬看她。
“你做得很好。”管硕憋出一句。
她说得尴尬,却很认真,仰着一张昳丽的脸,眼神清清凌凌地看他,她似乎从来不自觉自己有多美,他喜欢看她这样看他,万嵬暗自拈了拈手,还是没有忍住,弯下腰去,帮她去拨被风吹到眼前的一绺发。
万嵬宽阔的胸膛像一座小山一样压过来,管硕反而退却了,她垂下眼眸,任万嵬将那缕头发别到耳後。
万嵬感觉到管硕的僵硬,便也没了别的动作,他直起身,去看小花园中微波荡漾的湖面。
“此番西行,除军队外会有一支飞骑队随行,吉蓝是一定会去的,你还可以带上揽月照花,毕竟路途遥远,人多能有照应。”万嵬道。
“好。”
管硕看他立在湖边,水面映出他朦胧的倒影,风一起,扬了落花满池。
霞苑,鹿儿台。
庄敏坐在管硕对面,满脸喜气:“真没想到,不过几月而已,这陪着的人就变了样。”她歪头打趣,发现管硕脸上只是淡淡的,便收了些笑容,看了看左右,低声道:“怎麽,他对你不好吗?”
管硕摇头:“他很好。”
庄敏又笑:“我瞧着也是。”
管硕今日穿了一件石榴红流霞彩交领裙,罩了珍珠云肩,头上梳了云髻,也绾了一圈珍珠,颗颗如拇指一般大小,还在耳边点缀了几朵新鲜石榴花,真似仙子下凡一般。
庄敏曾听家父评价这位新帝励精图治,革旧立新,现下见了管硕这一番装扮,也觉得这位新帝应当不错。大丈夫成家立业,这位摄政王都做到了。
管硕看她打量自己,便浅浅笑了笑:“你都好了?”
庄敏回想起那中秋宴一夜,仍心有馀悸,她往管硕腿上看了一眼:“我并未受伤,倒是你,这西行真的不能推迟几日吗?”
管硕摇头:“我已能站着,只是不能走很多路,行路时我都在马车里,等到了那边,就都好了。”
“嗯。”庄敏道:“此番出行路途遥远,你可得多加小心。安安全全地回来。”她说着又皱眉:“父亲也不明白殿下为何执意西行,但殿下似乎心意已决,他们不敢多做阻拦。”
管硕只是微笑。
庄敏看了看她的脸色,斟酌着词句道:“我,我听闻,陛下虽年轻,在朝中却颇具威慑,治下严苛,他……”庄敏顿了顿,靠近管硕压低声线道:“他在宫中蛰伏多年,一夜之间扭转乾坤,想必经历的事非常人能想。你……你们……真的好吗?”
庄敏说得委婉,管硕却能理解,万嵬性直果决,中秋宴那晚,光在宫里任职的就少了几乎一半的人,而朝堂不同于内宫,不可能杀人了事,要处置官员必须按照礼法章程办事,千凛朝堂十来年如死水一般,他在朝中施展的手腕怕是更加狠辣。忠义明理如庄修,自然能好评万嵬,但一些尸位素餐,浑水摸鱼的,想必很苦于他改革新制,再者万嵬本就不算顺位,这些不同的声音,应当不算小。
“他确实很好。”管硕轻声道,比先前坚定了很多。
庄敏看她这样,便真正放下心来。
“你知道吗,殿下开设了女官制。”庄敏拉住管硕,眼神晶亮。
管硕才知道庄敏今日为什麽这麽高兴。
“从明年春招开始,女子也可报名考试,卷分十二科,除礼丶书丶数外可再选三科,按得分数层层进选。”管硕看得出来,她今日来就是为了说这个,她平日端庄矜持,今日是真的掩不住地开心。
“阿硕,我也能做官了!”庄敏拉住管硕,激动地喊管硕的名字。
管硕也为她高兴,嘴上却抑郁她说:“这还没考呢,就做官了?”
庄敏将下巴一扬:“这些还能难得到我?”
管硕展颜一笑,想起她们刚入宫时在宫中受教的点滴,若论学识,庄敏实属女杰,她也相信庄敏若是入仕,一定能承袭她父亲的贤达。
“真好啊。”庄敏感叹道,拉住管硕的手,郑重道:“这麽好的日子,你们一定要平安回来。”
管硕拍拍她的手,点头。
“王妃。”吉蓝匆匆跑来,伏在管硕耳边道:“戚夫人说想要见一见王妃。”
万嵬似乎没有囚禁戚夫人和五皇子,但戚夫人向来深居简出,万迟掌权时如此,万嵬掌权时更是如此。
庄敏看出管硕有事,便握了握管硕的手,起身告退。
“殿下呢?”管硕问吉蓝。
吉蓝回道:“殿下还在文殿中,戚夫人之前也传话说想见殿下,只是殿下一直很忙,没有顾得上。她许是没了办法,只能说要见王妃了。”吉蓝说到这里,有些後悔刚才自己说得太急了,便道:“王妃明日就要啓程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若我去回绝她?”
管硕思考片刻,道:“无妨,她要见就见吧。”
“是。”吉蓝下去,不多时带着戚夫人上来了。
戚夫人一见管硕,便跪倒在地:“王妃仁慈,请王妃允准贱妾与吾儿出宫,贱妾愿以吾儿性命起誓,我们母子一定隐姓埋名,永不还朝。”
管硕见过她将五皇子视若珍宝,也相信她发此毒誓的诚意,但她不能答应她这个要求。
管硕许久没有答话,戚夫人自己一点一点擡起头,她看见管硕脸上的神情,便知此情不能求成,她只能撑着膝盖,缓缓站起身,她年纪并不算大,两鬓却已斑白,穿着简朴,更像一个村中妇人,此时希望落空,又添了满脸疲惫。
管硕有些不忍,戚夫人本是药膳宫主事,委身于万迟怕不是她原本的心意,但她有了万屹,不得不在这吃人的皇宫里忍辱求全,此刻皇宫换了掌权人,她怕是以为终于能离开这里了,但事关皇族血脉,哪有那麽简单,五皇子身上留着皇族的血,哪怕她发再毒的誓,管硕也不会天真到放他们离宫,万嵬没有斩草除根,已是对他们最大的仁慈。
听闻她曾在前太子府中做过事,前太子涉姜氏谋逆案,一经流放,她便生下了五皇子。管硕心中一动,轻声问道:“万屹,到底是谁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