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偶然,是召唤。
当日下午,谢玄踏入掌医监。
他未穿官服,只一身玄衣,袖口微卷,手中无刃,却比持刀更令人胆寒。
他将一枚密封的蜡丸放在案上,声音低沉:“湖州急报。”
沈知微拆开,阅毕,神色不动,却将那半枚铜齿轮握得更紧。
谢玄盯着她,忽然道:“你可知那坊主是怎么死的?”
她抬眼。
他眸色如渊,缓缓道:“他不是自尽。”灰烬尚存余温,谢玄的声音却比冬夜更冷。
“不是自尽。”他一字一顿,像刀锋划过冰面,“是‘锁喉针’,从耳后斜刺入脑,瞬断呼吸,尸身无痕。那坊主颈侧肌理僵直,舌根青,分明是死后被人摆成悬梁之状。”他抬眸,目光如铁钳锁住沈知微,“手法与崔九娘颈后那枚针孔——同出一源。”
沈知微指尖一颤,铜齿轮的棱角硌进掌心,留下四道深深的红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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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早知那场大火来得太巧,如今终于证实:有人怕了。
怕的不是一台织机,而是这台机器背后,即将被唤醒的千万双沉默的手。
“他们清场。”她低声道,不是疑问,而是确认。
“是。”谢玄袖中滑出一柄薄如蝉翼的银针,置于案上,针尖泛着幽蓝,“东厂密探在湖州河埠寻到这枚残针,与当年宫中‘哑稳婆’所用制式一致——那是已故贵妃的私卫,专杀知情妇人。十年前随主殉葬,如今却死而复现。”
空气骤然凝滞。
沈知微猛然抬头。死人不会动手,但有人借尸还魂。
她忽然笑了,笑得极轻,也极寒:“所以,百年来的每一次‘贡制不合’、每一场‘妖机焚毁’,都是这样——用死去的女人之名,行今日的杀人之实?”
谢玄不答,只缓缓卷起袖口,露出手腕内侧一道陈年疤痕:“我查过三十七桩旧案,二十三位女匠暴毙,十二座织坊失火。线索断处,皆有东厂‘销档令’。”他声音压得极低,“这一次,我不再签。”
他转身便走,玄衣翻涌如夜潮退去,只留下一句命令回荡殿中:“传我谕令:江南八府,凡销毁旧机者,不论身份,一律扣押,械送京察!另,将《织脉要略》副本秘密送往北境军屯,交匠营督造——用于伤兵筋络复健。”
门扉合拢,烛火猛地一跳。
沈知微独自立于灯下,手中书卷沉重如碑。
她知道,谢玄此举已逾权越矩,等于在皇权眼皮底下,为她的“异想”铺路。
他押上的,不只是东厂之力,更是性命。
她不能退。
三日后,音律织组全体成员齐聚掌医监学堂后院。
她们中有曾被毒哑的织女,有断指的老匠,也有偷偷抄录机关图的账房娘子。
沈知微站在众人面前,手中捧着那只锈铁箱里的《织脉要略》,声音清冷而坚定:
“今日,我们不祭亡魂,我们立言。”
石碑落成,青石为体,碑心凿空。
她亲手将那枚从灰烬中拾回的铜齿轮嵌入其中,又将母亲日记残页、阿素以音叉测算震频的手绘阵图、小蝉从废墟深处挖出的刻纹陶片,一一密封,封入石龛。
“织者有声。”她拂袖刻字,四字铿锵入石。
当夜,暴雨倾盆,雷蛇撕裂天幕。
一道惊电自九霄劈落,正中碑顶铜件——
嗡——
一声长鸣骤响,如古琴崩弦,似金石相击,竟持续七秒不绝!
整座庭院为之震颤,连屋檐瓦当都簌簌轻鸣。
翌日清晨,雨歇云开。
有孩童奔来惊呼:“掌医大人!碑缝里长出树苗了!缠着齿轮往上爬!”
众人赶去,只见一株嫩绿桑枝破石而出,细弱却倔强,藤蔓般绕着铜齿盘旋而上,在晨光中舒展新叶,仿佛血脉重生。
赵嬷嬷踉跄跪地,枯手轻抚树干,老泪纵横:“这树……认得主人回来了。”
风过处,叶片轻颤,宛如低语。
沈知微仰头望着那抹破石而出的绿意,心中清明如洗。
她终于明白,自己穿越至此,并非只为救人接生。
她是来重启一条被斩断百年的脉络——
让那些曾被烧毁的名字,重新在人间留下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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